睡眠像下行电梯
模拟记忆丧失。
早起的光。
航行者,你为何出生?
一个人出生没什么理由,
虽然有一堆理不清的原因。
源自淡黄泡沫,
细胞开始分裂,或者他们如是说,以阳光为生,
毫无理由。
然后生命想望生命。你现在醒着吗?
我现在醒着。
*
在我前面有六名非洲男子,各个高大
英俊,全都穿着得体,无可挑剔;
晚餐时他们六人都点了可口可乐(回教徒吧,好像是,还是贸易代表团?外交官?);
坐在我旁边的年轻美国女孩
是来自华府的兽医助手;
我问她是不是负责写病历
或抓住动物?两件事都有,
她说。她在前往斯德哥尔摩的途中。靠窗座位上的年轻男子,也是美国人,
一头近期记忆中未曾梳理过的
黑发,昂贵的意大利衬衫,
牢戴在一边耳垂上的黄金十字架,
左手大拇指和食指间
柔软皮肤上的圣甲虫刺青,
他在阅读葡萄牙文常用语手册。也许在里斯本或法鲁有个爱人。
应该有某个用语可以表达这名乘客的柔情,飘忽不定的念头,宛如稍后出现于
涅瓦河上的白色碎浪,当
芬兰湾外的风吹皱
河面,将白色丁香的
小花瓣撒落于堤岸的
灰石上。堤岸上方有两只黑面鸥,
斜飞于空中,凄厉,凄厉地叫喊着。
*
它们被打造得有如惊叹号,啄木鸟们。
*
你在那里吗?夏天到了。你有没有沾到樱桃的汁液?今天的晨光触摸每一样东西:
池塘边的草,
被风叨扰的水,
岸上的白杨,以及向阳面的一株白色冷杉,这条路上的蓝色屋子
与其顶部发亮底部阴暗的
白栏杆,
这让向阳的表面更加明灿一如光中的白杨叶。
你在那里吗?也许再好不过了在仲夏早晨
成为松针的阴影面
(存在想象之中,短暂地
成为松针的阴影面
在仲夏早晨)
太阳已在路上那间蓝屋子走廊上未点亮的门廊灯泡里
凝聚成一个白热光点。
看一眼几乎就被灼伤。
你在那里吗?还浸泡在梦里吗?
天空发明了一个名为最新碧空的网站。
外面有四种鸟鸣
和一把条理井然的清晨锯子。
不,不是锯子。是骑着滑板车的一个小男孩,他黑头盔上的太阳被凝聚成一个灼热光点。
他不是来接我们的死神
也不是穿着黑色T恤抵达的真理
衣服上印着火舌状的纹章。
你在那里吗?不知怎么的,我正想象着你颈上的几根毛发,即便我知道
你是令我生畏者,是缪斯,
是我难逃一死的命运,是一个秘密。
夏日早晨骑着滑板车的一个小男孩。
我刚才有说光在触摸每一样东西吗?
*
仿柯勒律治兼致米沃什:七月下旬
今天早上我没跟其他人一起健走
于尘土飞扬的小径,经过消防站,
经过茂密、不匀称、带有香草味的
黑材松,来到三齿苦木和辛辣的鼠尾草和灰绿的加州丁香多尖刺的枝叶间,聆听大卫讲述高山
生态系的惊人效率,
白杉木对其低层树枝用途的
成本效益分析,
在向日葵叶子柔软翠绿的台地上放牧蚜虫的蚂蚁——它们贮存蚜虫
营养丰富分泌物里的糖分。我想起老人堆满七国语书籍的阴暗书房,
那是他对抗虚无的军事行动
总部。其中有极大的自负,
当然,对创伤的自恋,
却是实际的作为,实际的成果。他相信的事情之一是我们的诗作会比我们的
动机更胜一筹。所以,谁在乎他
为什么写那些诗句谈一九二〇年代
在维尔诺的他钢琴老师的发型
或者一九四二年倒塌时压到她的那栋有着泡沫状巴洛克飞檐的建筑。大卫和
其他人现在应该已抵达瀑布。
当初与她并肩坐在桃花心木长凳时,
有些事情是他无法知道的,
无法知道他只能看到,或重新建构,
回想着她的脂粉气味,
在另一个大陆,以六十五岁男人的身份。
自小窗口看着早春的雨水落下:
知道她,如果她教钢琴,是有艺术气息的女孩,知道她没有家人的金援,知道她一定曾
梦想过登台演出,发现到自己
才赋有限,知道她的头发,
编成密密的辫子,盘在头顶,
环绕着她形状优美的脑勺
(那个拿着一捆破旧肖邦练习曲谱的
男孩是不太可能注意到的),蕴含
她当音乐系学生时期青春气息里特有的波希米亚风的优雅与大胆脱俗,以至于他,行将步出中年外缘的诗人,
虽然未来种种清楚地横在他眼前,
会自发地想起她微红的“美好年代”秀发以及他先前未曾察觉的淡淡
杏仁粉味,想起她一生中
必定花费数千个小时
打理她的辫子,且觉得年轻人,
一如当时满怀责任与愤恨的自己,
总是与某种已然幻灭的对时髦或美的梦想错身而过,在前辈们习以为常,
因而乏味,因而无个性的行头中,这些时髦感或美感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而能与她的高雅相称的只有
(绿色加州的雨势或已稍趋
缓和,只剩细雨静静滴落蕨上)
城里最贵地段中她支付得起的那些最小的房间——他想起
她一尘不染的架上一排排法国小说的黄色镶边——这就是为什么
他到磐石圣彼得街上那间
闪亮的客厅去拜访她,并且为什么,数年后同学来信告诉
他,砸到她的石头
不是混凝土或当地的石灰岩,
而是精心开采的整块白色
卡拉拉大理石。他内心某样东西,诚然,与他认为正在抗衡的
黑暗是同一的。一个练习憋气,将之当成一种力量的展现,一种
威胁(但对谁?要勒索什么?)的小孩。或者一个改良
沉默以对的方法以因应
可预见的失恋之怒的恋人。
所以他也许得自我觉醒
对抗浪费,对抗无尽头的愚蠢
和残忍和浪费和滥用的感伤,
才能听到音乐从中诉说他已明白,在这些年之后,她瘦小的身躯已然昂贵地被压碎了。有一年夏天
我在瀑布附近看见一只蜂鸟,一个汽笛风琴,在溅起的水花
和铁杉树的上方盘旋,发光,
而后坠入其中又飞升而上,
摇摇晃晃拍打着愤怒的翅膀,
接着再次坠下,飞升,发光。此刻其他人应该已到达那里,而今年这只鸟可能回来了。他们已经沿着尘土飞扬的小径攀过突起的花岗岩来到小溪边以及水花飞溅的小瀑布。
*
给C.R.
你说你一无所有,什么意思?
你不可能一无所有。不是有三个绿苹果在桌上土褐色的碗里吗?神话故事里不是有三个苹果要给三个女神
而那男的得从中挑选——不,有一个苹果和三个女神,正如那句名言:
政治不过就是两块蛋糕
和三个小孩。不是有三朵黄玫瑰
在柜台上明净的玻璃瓶里,在另一种
与你在埃斯孔迪多港绿色运河边
草木葱茏的边境看到的水风信子
略似的花它紫色的花穗间?
你还记得胡安称它们为“大斋期花”吗?这让你领会花萼雪白的喷涌
是一种复活、升起,你看着化疗后
剃光头的康妮,以及她不想错过
任何东西的一对明亮大眼睛,
你还记得水面突然
活泼起来了吗:小鱼们猛烈地搅动
跳跃,而胡安,指着水中
那引发它们跳跃的东西,大叫“梭子鱼”,而幼小的鹈鹕们俯冲而来,
不太熟练地练习它们捕捉
受惊的银色小河鱼的新技巧?还有
那黑头的燕鸥,一整群,
也加进来,盘绕飞旋,针一般
刺入剧烈搅动的水?全都一次爆开:
绿潟湖,梭子鱼,银鱼,褐鹈鹕,
猛刺着的燕鸥,胡安的笑,惊惧,活泼,还有康妮蓝色的大眼睛以及水面再次平静后升起的河流的味道。当然,
有三个苹果,一个给美,
一个给恐惧,一个给回归平静后康妮的眼睛,红树燕在空中,
羞怯的白面彩鹮在风信子花间觅食。
*
六月的傍晚,雾飘移进来
越过高高的松林,幽灵般缠绕其间,而后落脚于海湾,为向晚时分
敷上一层灰柔的光泽并且收回
正午时我们不知道会不够享用的
东西:夏日的蓝,以及夏日树林
干爽的香气。仿佛某个冰凉的盐神游荡到陆上小睡一觉。你仍可见苍鹭在浅水处捕鱼,一只翠鸟或鱼鹰从飘荡天际的雾中浮现,一会儿
又不见踪影。而香莓柔软浅绿的
叶子以及有突起纹路的咖啡莓叶子以及红杉和松树的针叶,随漫漫薄暮的到临在冷灰空气中更显轻快因为雾是它们的自然元素。我心想这样的描述天气会是一种表示
万物来来去去的说法,一种把到来与离去的节奏涵括于夏日午后
时光何其短暂之感叹的方法
当阳光温暖地在你颈际而世界
有如一只睡在走廊上的狗,或一个对其而言下午无尽长,无尽长的小孩。时间:厚实的蜂蜜,没有人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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