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mWiki
一
库尔塔夫涅尔,1859年7月28日
尊贵的费特、诗人、俊贤!
我收到了您寄自“波良纳”的
亲切的手简——在那个
恢宏的宅第里,我与您
有过热烈的争辩,
也是在那里,
我向您服膺拳拳。
那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有那个水涧,记否,当初,
它曾在您惶惑的眼前潆洄潺湲——
而今,河槽干涸,野草芊绵;
那里的孩子们长高了……
可孩子们除了长个儿还有什么可干?
我自己也变了,变得糟成了一团。
每当我站到镜子跟前,映见那张长着
大鼻子而肥硕的、羼杂银丝的脸面,
我自己都会讨厌……可又能怎么办?
生命在催逼着我们,像是撵赶牲口一般……
死亡有如屠夫,操起快刀伺机将你砍斩……
这不愧是莎士比亚的比喻!
(并非是本人的创新,遗憾!)
前不久,我在维希城给您寄过一束小简,
关于我的个人琐事就不再赘言。
我只说一件:九月初我要去斯帕斯克村,
如果地球不崩裂,——我们定能打下
几只山鹬来,要是你我能结伴。
关于您,我想说的是:应当自珍自爱!
在这一点上,我对您非常之不满。
一个忧闷的人,您的道路很危险,
千万别陷进有毒的泥潭,
那可是个呆滞的忧郁症患者的
哀怨、冷漠而死沉沉的泥潭!
您应当认为这不是一种不经之谈……
它并非来自外界,——它存在于
诗人自身的心间。当然,
在进入不惑之年的今天,
那些翻飞在浪漫主义天宇中的
缀满闪光金星的蓝翅膀蝴蝶,
已不复在我们头上翩跹,
在年轻的日子里,那些蝴蝶
固然使我们眼花缭乱,
但是,我们还有着别一种渴盼,
一种披着白色祭服、顶着
不灭光环的崇高的梦幻。
诗人,追随它走去,切莫欷歔幽咽!
(多么崇高的音节!咳,老天!)
假如在这块土地上有一个安静的角落,
有一些善良的人生活在你周边,
而且没有沉疴顽疾胁逼之险,——那就该
意满心安,——可别“更多地”期盼,
休争斗,莫恼怒,勿忧烦,
不要委靡颓丧、心灰意懒,
也不要喋喋抱怨、长吁短叹,
更不要去强求什么或啜泣悲咽……
您要温驯地生活下去,如同母牛那般,
反刍您的回忆,安静地去咀嚼品啖。
这是我的忠言,不过,尽可悉听尊便!
待我们见面后详谈……
我们不是在等着九月的晤面?
请转达我对尊夫人与令妹的祝愿;
代我向鲍里索夫转言,
我爱他并对他十分惦念;
同时,亲吻尼古拉·托尔斯泰
并向列夫·托尔斯泰和他的妹妹问安。
确实,正如他信尾的附言:我毫无必要
给他写信寄言,我知道,
他对我不太喜欢,我也有同感。
只缘那太大的差异,从根本上
存在于我们之间;天下的道路有的是:
我们并不想彼此妨碍绕缠。
亲爱的费特,再见;紧紧拥抱您。
这儿的女主人嘱我向您问安。祝您的
身体与精神皆健,请您在造访缪斯的
同时,也别忘了把我们叨念。
伊万·屠格涅夫
二
巴黎,1864年4月12日
我离开彼得堡后,立即赶往巴登,
在那里,我愉快地度过了十天时光。
我曾绕道上德累斯顿的哥哥那里探望。
(就像在韦里金娜那里,杰恩闯来问候我们
那样,——想来您没忘记?——这,且撇过
一旁!)
我的朋友,我在巴登什么也没干,
现在在巴黎也同样,我只是感到,
人与大自然接近异常,你若想知道
吃牡蛎只能送进嘴里而不应放入鼻子,
那无论是康德还是希罗多德
都帮不上我们的忙。
约摸两个星期之后,我重又飞回巴登;
那里的小草更见翠绿,空气异常凉爽,
群山的峰顶在嘟囔:“费特在哪里,
那位诗人在哪里?
他的诗比糖果还甜香,比鱼子更新鲜,
惟有他才当得起我们的颂扬……”
可是,他居住在遥远的地方!
三
(谦恭的伊万给斯捷潘诺夫卡的两位居民的信)
1864年6月6日
最亲爱的费特!
您给我的信异常地
动人且带着韵律,
我的回信却不敢
擅用诗体;
要不,就用这种格式,
这种发轫于歌德与海涅
的格式,
它在我们这里蔚成风气,
且因诗人的生花妙笔而盛极一时,
这位诗人拥有这样一个名字:
费特!
这种韵律极为精致,
可也够玄乎:
偏偏齐颈陷进了
散文里,都是些
最最贫乏的散文,——
处身在那里,好比满载的
雪橇陷进了春天开融了的
冰雪水洼里!
那么,面对这个方圆宽阔的
大盘子,
上帝他怎样来给您
以庇护?
于是就在这只盘子的中央
安置了一柄边沿坚实的蘑菇、
可爱的斯捷潘诺夫卡庄园
来让您安居。
但愿——能如人意;
现在,一位极为睿智的
朝圣客、观光者,
名字叫做瓦西里·
彼得罗维奇·包特金,
已徒步来到您这里。
他像匹烈马一般
热切地奔向您的
畛域,
对于我们的一切呼吁,
我们的热烈的信念他全都
不屑一顾;他只有一个
强烈的愿望:
大啖您养得肥壮的
阉鸡、您的大米饭
以及下香槟酒的
地菇,
这局面哟!——还能有什么下酒的东西!
实说吧,我也但愿
能够待在那里:
只是路途太远了些。
我就滞留在巴登-巴登
这个开满花朵的
人间天堂里,
可是在这期间,
那种最最叫人讨厌的
寒冷和厉风
恣睢施虐已
一个月有余;
还没日没夜地下着大雨,
而且常常有各种各样脏兮兮的
令人嫌恶的景象
出现在天际。
您那儿怎么样?
我呀,即使如此,
也还算生命旺盛,
精力犹存:
只是双脚水肿,
胀痛不已;
右腿骨轴酸痛
盖因风湿所致;
痔疮又使我的后脑勺痛得
裂开似的,
眼光也感到模糊;
可我,并不丧气,
还把一种不知名堂的讨厌的水喝下去。
现在,我就与您道再见,
您可以去吃草莓,
去打黑山鸡,
但,请别把我忘记。
您的伊万·屠格涅夫
四
卡尔斯鲁厄,1869年3月2日
呼应着夜莺的歌唱,
(它老了,可声音依然响亮!)
灰白的松雀虽然嗓子嘶哑,但仍发出
亲切的吱喳,在那异国他乡的田野上。
唉!两只鸟儿都已疲弱,
哪能再度变得年轻力壮!
然而,在它们各自的胸膈下活动着的
依旧是固有的血液、原本的心脏……
瞧吧:只消春天一回来,
生命,会在林间雀跃飞扬,——
松雀振羽腾起,翅膀扑扇扑扇地
飞到夜莺那里去造访!
五
斯帕斯克村,1870年旧历6月8日
喂,费特,怎样了,您的叔本华?
请来看看吧,
俄国Bauer多么善于
唱歌跳舞、吃喝嬉闹呀!
下个星期日,我要举行
一个快乐的宴会,它将使
整个斯帕斯克村感到惊讶。
姆岑斯克的世界,欢娱一阵吧!
六
巴黎,1872年3月9日
盖棺论定啦!万岁!乌拉!
我——舍什科夫斯基,费特——马拉!
我——可鄙的伏尔泰信徒……
费特——一个高尚的斯巴达!
我——资产者、空论家……
费特——革—命—家!
他有着虚无主义者的愤怒……
他又是个绝妙的幽默家!
PoemWiki 评分
暂无评论 写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