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说

听说(她)他越逼近死亡,越爱闻香。
——柏桦


我的达吉雅娜来自重庆卫校
当然不来自普希金的俄国;
我秘密崇拜的诗歌老师啊,我的女神
在医院等死,现在是秋天……

那一天,我发现她的身体
发出一种奇异的水果味……
那一天,病房里的人一下变少了
“晓川,去买瓶香水,给我洒香水……”

我还发现了什么呢?那一天
缎被上的金鱼还是那样平静
抽屉里的剪刀、指甲刀还在……
手术刀,超声刀当然也还在……

多可怕的预言,黑暗里起风了
她在渡过、她要渡过——
但“没有船驶往的港口,
有风也是徒然。”


风从深夜起身,开始哈气,
继续讲一个知青的故事:

深冬,那个绝对的午后,
腊猪头在灶膛里煨了一昼夜,
那胖胖的农民儿子请我去吃。
是的,我记得这一刻——
这邀请之声被定格的一刻——
有一口饭吃,就令天下太平。

三十五年过去了,
那农民儿子早已消失多年……
我从此痛失我的知青岁月——

广阔天地还剩下什么作为呢?
愿景永远比你的眼睛还要小
而我俩真的永远不会衰老……


是风在说吗?永井荷风……
六十一岁的花花公子何来悲伤,
脸上总溢满社会主义右派的笑容;
骑着妖娆的自行车,他常常
一溜烟就登上南京卫岗的陡坡

好风轻加餐饭,鹤背冷龟尖风
如今他已痴呆,整天裹一件睡衣,
赤裸着下体,在室内晃荡……
他浪漫的妻子受不了他的臭味
以及他外表的苍老和内心的幼稚

什么命运在这风里觉得渺茫?
终于,他最后的时刻到了,
睁眼睡入军区医院的病床;
戴上呼吸机开始分秒必争的长跑
整整三周他似一个初学呼吸的人类

(风跑着什么?日日夜夜……)
不停地跑呀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亡。
很快岁月在他那曾经灿烂的屌上枯谢了
很快岁月走过的地方都轻轻撒一点
他独有的尿味、皮肤味、香水味……


作者
柏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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