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儿子


一.遁逃

在木坪公墓,我听过死者的呼号1:
铁门撞击发出催眠的声音,
缓缓地滴落碑石,
蛤蟆孵伏着枯井。
所有的叶子都伸长了舌头;
我抖动着骨骼酥化的粉灰。
说,
蜗牛啊,蜗牛,以微光引我前行,
鸟儿啊,以轻叹送我回家,
蠕虫啊,请与我同在。
这正是我困苦的时刻。

垂钓于往日的创伤,
那潭歇息的柔美池水;
没有鱼儿触咬我的钓绳,
甚至可作活饵的小鱼也不光顾。

独坐一间空屋
静观阴影匍匐而来,
搔着痒。
有一只苍蝇。

声音,发自那片沉寂。
说点什么。
现形为蜘蛛
或扑打窗帘的飞蛾。

告诉我:
走哪条路;
出哪扇门,
去何方,找何人?

     暗谷说,背风的处所
     月亮说,鳗鱼的脊梁,
     盐说,到海边瞭望吧,
     你的泪凑不成足够的赞美,
     你不会在此找到安慰,
     在这喧嚣纷纭的王国。
     
     轻捷地跑过海绵似的地面,
     越过平石板的牧场,
     那三颗榆树,
     那点缀在原野上的绵羊。
     翻过偻腰缩背的小桥
     跑向欢快的流水,涟漪荡漾,潺潺作响。
     
     沿着河流寻觅而去,
     翻遍垃圾,那虫豸出没的簇叶,
     在泥潭边缘,在泥沼附近,
     在萎缩的湖滨,寻觅,顶着夏日的酷热。
     
耗子的形状?
     它要比这大。
     但比大腿小
     却又超过鼻子,
     它就在水下跑
     往往如此。

     它是否轻柔得像一只耗子?
     它是否能皱起鼻子?
     它能否蹑足走进房间
     全凭脚趾?

     抓住猫的皮
     和鳗鱼的背,
     然后把它们卷起放进油脂,——
     那种感觉便是如此。

     它柔滑犹如水獭
     有着宽宽的网状脚趾
     它就在水下跑
     往往如此。


二.坑

  根茎伸向何处?
  低头看看叶下。
谁将苔藓栽培在那里?
  这些石头在此由来已久。
谁将污泥敲出噪音?
  叩问鼹鼠吧,他有答案。
我感觉湿漉漉的巢穴中粘液稠稠,
  务必当心那霉变之母。
再次触咬吧,鱼的神经。


三.呓语

在树林入口,
洞穴的门前,
我曾倾听过
耳熟的声音。

屋顶的狗
狂吠哀号,
太阳与我为难,
月亮也不将我接纳。

杂草悲鸣,
蛇虫呼号,
奶牛与石楠
对我说:死吧

多么卑微的歌。多么缓慢的云。多么幽暗的水。
雨有父亲吗?所有的洞穴皆是冰。此处唯有一地雪。2
我冷。周身冰凉。把我揉进我的父母吧。
恐惧就是我的父亲,哦,恐惧大人。
他的眼神使顽石干涸。

  那一掠而去的形状是什么?
  它一路召唤着穿过厅堂,
  伫立在楼梯上保持了平衡,
  又在恍惚间失足跌落。

  那一只只水壶
  栖息在层架上,
  从壶嘴中我看到物质在流淌
  那个寒冷的早晨。

  那张水灵灵的面颊
  宛若鳗鱼的蜿蜒
  当我的舌头亲吻时
  我的双唇苏醒。

这可是风暴之心?大地正栖栖不安。
我的血脉无处流淌。枯骨是否吐尽了它们的火?
种子正离开往年的温床?这些蓓蕾像小鸟似的鲜活。
世间的泪水滴落何处,洒在何方?
让亲吻的声音回响吧,平板宛若屠夫的手掌;
让姿势都凝固僵直吧,我们的厄运早已注定。
所有的窗户都在燃烧!我的一生剩下点什么?
我需要那古老的狂暴,那原始乳汁的鞭笞!
再见吧,再见吧,破旧的碑石,时间秩序正在消失,
我已将我的双手下嫁给永久的焦躁,
我狂奔啊狂奔,奔向金钱的哨声。

  钱 钱 钱
  水 水 水

  这青草多么凉爽。
  那鸟儿飞走了吗?
  草梗依然摇曳。
  蠕虫可有阴影?
  云朵说了什么?

  日光的掠来扫去耗损着我。
  看哪,看哪,阴沟流淌得发白!
  我当然比一棵树有更多的脉管!
  吻我吧,灰烬,我正跌入一个黑暗的漩涡。


四.归途

回归熔炉之途实在黑暗,
黑漆漆的一路,
越过滑溜溜的煤渣
穿过长长的温室。3

玫瑰在黑暗中坚持喘息。
他们生就许多张嘴用以呼吸。
我的双膝制造出丝丝微风
杂草就在下面安眠。

总是只有一盏灯火
摇曳在炉坑旁,
在这里,司炉人将玫瑰拖出,
大朵大朵的玫瑰,大块大块血色的炉渣。

我曾经彻夜不眠。
清晨的熹光缓慢地笼罩那白色的
雪。
当时有许多种凉爽的
空气。
接着便是蒸汽。

敲管道的声音。

低微的植物上热气乱窜。
秩序!秩序!4
爸爸来了!

一丝薄雾从叶子上散去;
霜向着窗棂四周融化;
玫瑰、菊花都将脸转向日光。
甚至那些沉寂的形状,弯曲枯黄的杂草
也都悄然抬头挺身。


五.“正值冬日伊始”

正值冬日伊始,
一个交替的时节,
大地景象仍呈部分棕色:
杂草的劲骨摇曳在疾风中,
在湛蓝的雪野之上。

正值冬日伊始,
阳光缓缓地巡行在冰封的原野,
照耀着干枯无种的籽囊,
那些劫后余生的美丽草梗
摇曳在疾风中。

阳光漫游在广袤的原野;
驻足。
杂草停止摇曳。
心灵并非独行,它穿越了
清澈的空气,毫不惊扰其沉默。

  那是光吗?
  那时内在的光吗?
  那时光中的光吗?
  静止变得活跃,
  仍然如此?5

一个活脱脱的可知神灵
曾经善待过你。
它会再次来临的。
静下来吧。
等待。

译注:
  1.诗人之父死后葬于此公墓(Woodlawn),当时诗人十四岁。
  2.“雨有父亲吗?”语出《圣经 •约伯记》第三十八章二十八节。
  3.罗特克曾写到,温室于他是“整个生命的象征,一个子宫,一座人间天
   堂”。(《论诗人及诗艺——罗特克文选》,第39页,1965年西雅图版。
  4.原文是德文Ordnung! ordnung!。诗人父母皆德国移民。
  5.这最后两节诗很难翻译,其中光的指涉应该与《圣经》有关;而其中的
   still/stillness与alive/lively的关系是个由来已久的命题。莱辛的《拉
   奥孔》开辟了相关讨论。这里表明一种“永远正在”的状态,在英诗中从
   Pope的Eloisa to Abelard(《哀洛伊丝致阿伯拉》)到Keats的Ode on a
   Grecian Urn《希腊古瓮咏》,从Yeats的拜占庭金鸟到T. S. Eliot所谓的
   "forever still" ("Murder in the Cathedral") 的诗歌传统中。我在此只
   引用T. S. Eliot的几行诗: Words, after speech, reach / Into the
   silence. Only by the form, the pattern, / Can words or music
   reach / The stillness, as a Chinese jar still / Moves perpetually
   in its stillness ("Burnt Norton").


作者
西奥多·罗斯克

译者
得一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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