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还你一支扫把，之前敲开你的门，

借它去扫一个碎瓷缸，忘了还，

最后把它用到坏了为止。

但他珍藏那支破扫帚，

不是恋物癖，而是惜。

何况，早古有人敝帚自珍。

还要还你一瓶酱油，事由类似上述。

酱油被我吃完，瓶子一直插着竹枝。

还你一双鞋，一双彩色的短袜子，

它们是你的造访所遗下的。

你穿了一双我的拖鞋走回隔壁屋，

我的拖鞋的一生应当是幸福的。

还你一封迟到的书信，多年前就写好，

苦于邮资不足，没有投入信筒。

晚来的尺素，

是一个行万里路的陌生人为我转达的。

你接过信封的时候，也接到一抔落雪。

还你一片山中捡来的叶子。

它只剩下叶脉，

做书签还行。

想拼成一棵手工树还需要四百九十九页，

这不太可能。每一世仅能得到一页，

还有四百九十九世，机缘茫茫无边。

已知的巧合，只被那一次遇见所眷顾。

还你一句回声。

这道回声凿在石上，如同闪电劈刻，

写进浪花里，刨到一棵小树的瘦皮上。

大音希声，耳朵不一定听清，

可能需要用手触认，像一种盲文；

可能需要匍匐下身体，心靠得近，

才能共振和感应；

谜语般的封缄，是对耳朵的捉弄。

还你一只羊，陪你度过更多安眠的夜晚。

如果你需要的是一只羊驼，你需要有

乐意接受它吐口水的宽容和忍让之心。

不能让其它宠物来争论家庭地位的公平，

羊驼接受不了，它只愿坐享极端的爱护。

天冷时抱它，抱它的肚子或脖子，

或拿出热天里剃下的大袋驼毛，

给自己造一件称身的衣袄。

还你下落不明的星星，和熄灭的晨光。

还你一把钥匙，但它遁门的武功尽失，

兴许只能用来划开纸箱上的塑胶封条。

时过境迁，它所对应的唯一的门

已不存在于那条楼道，

甚至那栋楼也已

不复存在了。

为时已晚，莫道悔恨，

但可笑它：确实无用。

还你一条平淡的命，这是清单最末一项。

这条命的持有者度过了写诗的生活，

这不奇特也并不荒谬，他并没有

荒废掉过往云烟里的慢长时日。

如果把他腌制成青春期里收集到的标本，

那它将是一具可以读的万物通识书，

它想成为一种阅读介质，一个容器。

它需要一个读不懂的人，

还需要一个读得懂的人。

ANZO 2022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