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梦

在我仍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酣睡在“淞罗线”公交的最后一排

车窗大开、晚风流窜

千年不消的涛声唤醒港口的黄昏

集装箱破土生长

复活了防风氏的遗骨

我缠着吴国使者的缟带

身刻蛟虬的图腾

执骨问孔丘众神的宴饮

会稽山洒满巨人的悔恨

羊角榧结出香气混着铁锈

比不上我的糖果

是迟来的甘涩

内里藏着忧伤的天牛

柏油路一遍遍填补

车轮压出中原腹地的塬梁峁川

铁皮箱子因而晃动

脸颊和玻璃窗紧紧相拥、颤抖

高耸的、橙色的起重器升起

夸父提起我的衣领

掷向永远无法到达的太阳

他俯下身子痛饮长江远比黄河少的泥沙

吞下恒星

我听见骨骼融化的“滴答”

我被古老的神祗揽上秋千

我不在飞

只是秋千无形无影

我也无形无影

于是我一次次掉落悬崖、直奔地心

我的耳朵从三千万年前的风声中挣脱

笼回上车下车的喧哗

售票员唱票响亮

前排三岁男孩走调得厉害

“就像阳光穿过黑夜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但无疑，热情高涨

撑开眼

是老妇人亮绿的头巾

粗厚的赤色棉线绞住边缘

她怀里抱着一篮子圆白萝卜

小心翼翼、像抱着她的孙儿

一颠一颠

我仿佛也落进她怀里

在一篮子的圆白萝卜间浮沉

怀恋且悲伤

被斜阳的阴影再度扯入神话与幻境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

伍胥的眼睛在最高的王城之上

用神明的角度看吴越相杀

只是想象被风中的倔强磨得流泪

不、他不会流泪

他的眼睛不在他的头颅上

他的头颅不再指挥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扎进西湖里

去找西子和范蠡

没有人为他憔悴的白发哭泣

没有人关心起重机什么时候休息

只是集装箱落地

我在“淞罗线”公交的最后一排惊醒

只是不再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