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


一只刚从树上采摘的苹果摆放在茶几。
我抱起脚掌横陈膝头,然后用一把刮削器刨除那层苔藓般包垫在脚底及其周围的老趼。我丝毫不觉疼痛,直到这段苍老如同阴沉木的脚跟透出红嫩而圆润的光泽,直到整个脚掌如同一件陈列在现代艺术殿堂的精美圆雕。然后再去修缮另一只。然后我收集起掉落在地板的皮屑去室外抛向草丛。心里想着,觅食的母鸡会很快啄净其中大部,余下的细碎皮屑也将成为微小生物或草根的养料。其实在长年累月中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早已潜移默化地一点一滴变作他物了,而他物又已成为他物的他物。
那么我是谁呢?
我想,我的骨骼是钙的化合物,当我留心保护好自己的骨骼免遭断裂,这种由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矿物质构成的实体也就有了自我意识。岩石也有了意识。生命与非生命体也就在这一同构中相通了。
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想,我就是万物,死过了,但还活着。
奥妙的宇宙啊,你永远有理。
于是我不由兴致勃勃仰身承接阳光搓洗双手。想起阳光底下的苹果树也是这样捧起阳光搓手。想起了树的馈赠。于是取过红苹果操起小刀品尝甜美多汁的果肉,直到掌心只剩了一颗果核。我没有扔进火炉,而以手帕携往野地投进泥土。炉火将使苹果树疼痛。
其实又是我疼痛。谁能模仿我的疼痛。
山巅一只假肢开着苹果花。


作者
昌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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