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龙

他从未说起他也曾梦见一头暴龙

当他从悬崖边醒来

也曾反复观测星象，调整失焦的窗口

而春天已然不再

他也曾反复看见洪水涌来

一次次淹没他的塔楼

看见守夜人的孩子，抱着浮木漂流

找不到岸和父亲的手

他也会在暴龙的肠胃里睡去

反复梦见一位瘸腿的骑士

用鲜血擦洗他的马鞍和甲胄

当洪水退去，如果他还会醒

皮囊下也会孵化出白垩的石头

他羞于承认他也曾喂养一头暴龙

就像他也羞于裸露

野火燎原后的虚无，病变的器官

以及酒精无法催眠的夜晚

他也曾长久地凝视黑暗

听从女巫珊瑚般的秘语

吞食月亮和鸦群，背脊生出羽翼

把肉体交付于雷霆

让欲望的闪电引燃疯狂的心

当他独闯森林，也会想起父亲

“如果害怕就吹着口哨向前走

不要跑，也不要回眸

森林会咬伤每一头慌慌张张的野兽”

他不曾想过他也会背负一头暴龙

吃过他父亲的深渊

也会从他脚下张开巨口

当他独自扛起下坠的星空

在越来越薄的冰面上行走

这个以梦为食的孩子

再无法原谅他与生俱来的瘦

他无法驯服任何一头觉醒的暴龙

如果它来自被他幽禁于渊底的黑洞

那里有无尽的漩涡和他的沼泽荒丘

没有光和父亲的手

他不必驯服任何一头觉醒的暴龙

如果破晓前它已沦陷于夜晚的国度

他差点忘了他也曾杀死一头暴龙

他也曾痛苦地咽下龙肉，如同

咽下烧红的铁，和摧毁城堡的飓风

没有谁抚慰那五脏俱焚的少年

亲吻他谷仓里的老虎

当他卸甲归来，稻田已长满罂粟

埋在土里的父亲，长成一块石头

没有碑文澄清他一生吐过的烟雾

没有任何花朵适合开在左胸

大雨淋湿他的空山和马厩

勋章生出铜锈，在挽歌喑哑的季节

他梦不到家和父亲的手

只剩残剑一柄，守在无名者坟头

他终于目睹自己化身为一头暴龙

像失去权杖的国王

被放逐到无人生长的焦土

那是他的墓园和蛮荒世界

磷火曾烧空守灵人的双眼

睡在地下的瘸腿骑士

多像他梦里被撕碎的少年

无人记得他也曾怀揣火种

无人知晓那灰烬里诞生的暴龙

他仰视星空，是在等一枚陨石击中

无人拥抱或者毁灭他的孤独星球

也无人见过他的王冠和父亲的手

而春天已不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