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家庭战役

她来到她自己的边缘，一个有水的

地方。打桩声夜夜都有，今晚只是遮掩

卫生间，我听见女人的吵嚷声，这并不罕见

接着声音变急，变尖，像针落入了下水管道

我拧紧水龙头，然而听到的是——

另一个楼层，也有人在用水，洗手池，或者

莲蓬头，但他同样意识到了什么，止住水流

似乎仅仅为了停下水声阴郁的伴奏

女人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但很快

虚弱下来，类似一杯水在冬日很快失去

温度。那声音热胀冷缩，丰富而无规律

像一把钻剧烈颤抖着，试图钻透楼板

她哭起来，绝不是那种表演的哭泣

破碎如瓦片跌落在地，听上去是在说

“我怎么嫁了你这个，啊，啊

畜生不如的，啊——东西——”

更尖利的叫声如潮水涌来，也更坚决

这栋楼里已有多一半的人坠入梦河

少数的那些或许漂浮在河面，或许

在岸上静静观望

她继续说出绵延不绝的咒词

模糊，疼痛得像含着一颗仙人球

她继续表达着丧偶的渴望……

接着，是一个孩子

是一个孩子蒲公英球般的哭声

被风吹往各个方向，想起七八年前

另一个孩子躲在她家的卫生间里

偷偷拨通我的电话，抽噎着说

"我爸爸在打我妈妈，我爸爸

在打——"嘤嘤，眼泪于是从电话那头

径自流淌而来，渗入我的耳膜，渗入

土壤更深处（那是我回忆的地质层）

如今它浮现出来，不过是同一个孩子

在不同的城市与不同的夜晚，在同一场

灾难中感到手足无措。是同一个无辜的孩子

被生下来，也许为了经历这类伤害

耳朵紧贴着管道，想判断出那孩子的方位

然而那个低沉，甚至是可怕的男低音出现了

那个幕后的人，那个主持这一切并躲在重重

家具后面的人，像一尊午夜的恶灵雕像

他自封神灵，不容亵渎与冒犯，阴着脸

肢体因扭曲而变形，因为用力过猛而需要

短暂的歇息……他或许会把今晚命名为动听的

“火龙果之夜”，意思是“一次小规模家庭争吵”

或者说，更准确，“一个创伤”，战争里

一枚小小的弹片。留在身体里很多年

再也取不出来，直到死去。他们发现

焚烧的灰烬里，一枚闪闪发光的小金属片

这栋楼里，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

拧紧水龙头，停下剃须刀，和叼着

牙刷的人，只要将耳朵贴紧管道

便可以成为一场战争的证人

而那个在火焰里耗尽氧气的女人

点燃了婚姻的圣火。如今她的声音

断断续续，颤抖着滑脱下来，像一根弦

在不再弹奏的日子里渐渐松弛

她所在的房间被这灾难削掉一半

好像山洞彻底裸露在峭壁，家庭生活里

不能获救的火，终于来到她面前，告知她

更大的火总是倾向于吞噬小于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