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①

——给马克西姆•杜刚②


对于喜欢地图和画片的娃娃,
天和地等于他那巨大的爱好③。
啊!灯光下的世界多么地广大!
回忆眼中的世界多么地狭小!

早晨我们出发,脑袋里一团火,
心中充满怨恨和苦涩的欲望,
我们向前,踏着有节奏的浪波,
在大海的有限中把无限摇晃:

有的人庆幸逃离卑劣的祖国,
有的人庆幸逃离故乡的恐惧,
几个迷恋女人眼睛的占星者,
庆幸逃离有迷药的残暴魔女①。

为了不变成畜生,他们欣赏着
寥廓,明亮和天上的片片火云;
啮人的冰,把皮肤晒成铜色的
太阳,慢慢地抹去接吻的遗痕。

然而,真正的旅人只是这些人,
他们为走而走;心轻得像气球,
他们永远不逃避自己的命运,
他们并不管为什么,总是说:“走!”

他们的欲望的形状有如云朵;
他们像一个梦见大炮的新兵,
梦见了巨大、多变、未知的快乐,
人类的精神永远不知其名称!


真可怕!我们就像陀螺和圆球, 

①本诗最初发表于《法国评论》(1859年4月10日),写作时间约在同年1 月。 
②杜刚(MaxllneDuCamp,1822—1894),法国作家和旅行家,以歌颂“进步”著称。 
③波德莱尔自幼酷爱绘画。 
①住在埃埃厄岛上的魔女基尔克,曾使奥德修斯的同伴变成猪。事见《奥德修记》。
旋转着,蹦跳着;甚至在睡乡,
好奇心也让我们辗转和难受,
仿佛残忍的天使鞭打着太阳。

奇特的命运,目的地变化无端,
哪里都不是,也可能哪里都行!
人,怀抱着希望永远不知疲倦,
为了能休息疯子般奔走不停!

我们的灵魂是一艘三桅帆船,
寻它的伊加利亚①,甲板上叫:
“看哪!”桅楼上的声音热烈疯癫:
“爱情.荣耀.幸福!”糟了,一块暗礁!

了望的人指出的每一座小岛,
都是命运之神许诺的黄金乡;
想象力已把狂欢的酒席摆好,
却发现原来是礁石映着晨光。

这热恋着幻想国的可怜人啊!
要把他用铁链捆住投入大海?
醉酒的水手,编造出阿美利加,
其幻影使深渊变得更加悲哀。

仿佛老流浪汉,不顾满脚泥泞,
鼻子朝天,梦想着明亮的天堂;
着魔的眼睛发现了卡普亚城②,
只要有一间破屋闪烁着烛光。


可惊的旅人!多么高贵的故事,
我们在深这如海的眼中读到!
请拿出你们丰富回忆的首饰,
那些星辰和大气做成的珠宝。

我们想远行而不用蒸气和风帆!
为了把坐牢一样的烦闷减轻,
我们的精神如画布一般高悬,
请画上你们的回忆及其远景。

说呀,见过什么? 

①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卡贝(EtienneCabot,1788一1856)于1840年发表《伊加利亚旅行记》。 
②卡普亚,意大利古城,喻温柔富贵乡。

“我们见过星星,
见过渡涛,我们还见过沙滩;
尽管有许多冲击,意外的不幸,
我们也像在这里常感到厌倦。

“辉煌的太阳照在紫色的海上,
壮丽的城市裹在落日的光中,
我们的心中燃起不安的欲望,
想跃入闪着诱人反光的天空。

“最富有的城市,最壮美的风光,
也从未具有这样神科的魅力,
像偶然与白云结合起来那样;
欲望总是让我们对它们注意!

“——享受给欲望增加了新的力度,
欲望,这株老树以快乐为营养,
你却让你的树皮变得又硬又粗,
你的树枝想要更近地看看太阳!

“你这比柏树更具活力的大树,
你还长吗?可我们已经细心地
为你贪婪的手册找了几张图,
你们总以为远来的就美,兄弟!

“我们朝拜过垂着象鼻的偶像①;
礼赞过王座,闪光的宝物纵横,
瞻仰过精美宫殿,神奇的排场
是让你们的银行家破产的梦;

“还有令眼睛陶然欲醉的服饰,
牙齿和指甲染上颜色的女人,
巧妙的耍把戏者,任蛇来亲呢。”


还有呢?还有呢?


①指印度神话中的智慧神伽尼娑,长鼻小眼,为文学的保护神,又可保佑旅途平安。
“啊幼稚的脑筋!

“有一件重要事情不应该漏掉,
我们并非有意去找,却总是能
在宿命阶梯的上上下下见到
那种永恒罪孽之烦闷的场景;

“女人是卑贱、骄傲、愚蠢的奴隶,
自爱而不厌烦,自敬而不快慰;
男人,荒淫又无情,贪财又贪吃,
这暴君是奴隶之奴、阴沟之水;

“刽子手在作乐,殉道者在呜咽;
欢宴以血充当香料和调味剂;
权力之毒令专制者头脑发热,
百姓却喜欢使人愚昧的鞭子;

“有好几种宗教与我们的相像,
都想升上天堂;而希望入圣者
像爱讲究的人躺在羽绒床上,
在钉板和鬃衣中寻求着快乐;

“人类自以为聪明,不住地唠叨,
然而却古往今来一样地愚痴,
在狂暴的挣扎中向上帝喊叫:
‘我的同类,我的主人,我沮咒你!’

“不那么蠢的人,喜欢做荒唐事,
从被命运囚禁的群氓中逃跑,
在广大无边的鸦片烟中藏匿,
——这就是关于全球的永久报告。”


从旅行中汲取的知识真悲伤!
世界单调狭小,今天、昨天、明天,
总是让我们看见自己的形象:
恐怖的绿洲在无聊的沙漠间!

是去?是留?若能留,就留在原地;
必须走,就出发。有人跑,有人躲,
都为骗过警觉而阴森的仇敌,
时间!唉,仍有不停息的奔波者,

像使徒,又像漂泊的犹太人,
乘车或坐船,总是不能够逃避
这卑鄙的角斗士;还有一些人
知道怎样杀它①,不必离开故里。

一旦它把脚踏上我们的脊梁,
我们还能有希望,并高呼:“向前!”
如同往日我们向着中国远航,
眼睛盯着大海,头发迎风飘散,

怀着年轻乘客一颗快活的心,
我们登船驶向冥冥国的海上。
你们可听见迷人阴森的声音
唱道:“到这里来,你们这些想尝

“忘忧香果的人!正是此地收获
这种你们渴望着的神奇果类;
这里的午后一片温馨真奇特,
永无尽头,你们可愿来此一醉!”

这腔调好熟,我们认出了幽魂:
我们的皮拉得斯②把我们迎接。
“去找你的厄勒克特拉③宽宽心!”
我们曾吻过膝的那个女人④说。


哦死亡,老船长,起锚,时间到了!
这地方令人厌倦,哦死亡!开航!
如果说天空和海洋漆黑如墨,
你知道我们的心却充满阳光!

倒出你的毒药,激励我们远航!
只要这火还灼着头脑,我们必
深入渊底,地狱天堂又有何妨? 

① “杀死时间”是法语中一个习惯说法,意指“消磨时间”,这里波德莱尔用得贴切又巧妙,顿生异彩。 
②皮拉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王子,俄瑞斯忒斯的密友。俄因母亲弑夫另嫁而弑母力父报仇,后与皮一同逃亡,波德莱尔困母亲再嫁而常自比俄瑞斯忒斯。 
③厄勒克特拉是俄瑞斯忒斯的姐姐,鼓励弟弟弑母为父报仇,后嫁皮拉得斯,此处可能暗招诗人的们人让娜•杜瓦尔。 
④此处可能暗指诗人的母亲。
到未知世界之底去发现新奇!


作者
夏尔·波德莱尔

译者
郭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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