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者

那是个艺术展的开幕式，

作为表演嘉宾，他被放在了中心——

黑暗中心的光亮，

两盏灯的热源照着他的额头，

在他的脸上敷了层油脂。

每个人都看着他，在离他

五米远的地方围成一个半圆，像片河湾

将噪音模拟成波浪朝他席卷。

他变成了一块礁石，或者是

误入礁石上的一个人。

恐怕，他需要有人来救他，

主持人转来转去，周旋于不同的熟人之间，

将要朗诵的女子把自己

打扮成一条长裙，飘飘荡荡地

在他耳边交代她的要求。

他是个身形修长的美男子，

但现在忘记了微笑。他翻着面前的乐谱，

看了看那些围着他拍照的女人。

大提琴的尾柱将他

安装在那个木台上，他一边拉琴

一边东张西望，

仿佛恐惧于自己的不能逃离。

是的，逃离，人群里有个观看他的人

想到了这个词，微笑地

理解了他的处境。但这个人

想到两种逃离：激动于远方的陌生，

或者厌倦了自己。

所以他写诗，用这种失败赔偿自己。

逃离——

他的琴弓在颤抖的手掌里倾诉着这种感情。

逃离。今天来这里的人

都抱着这个目的，却把他逼到了

无法逃离的地步。他不停地试着自己的乐器，

每隔两分钟就重启新的音乐，

然后翻乐谱，也让乐谱翻他，

努力将自己隐身在音乐里。

今天也许不是他在演奏，四个朗诵者

排着队向他提了四个要求，

他唯唯诺诺，陷在忧郁里，屋顶的

那两盏射灯降落在他额头，流淌到嘴唇，

发亮的薄唇膏湿润地

亲吻了自己，把他的不安装饰成闪烁的沉默。

有人在倾听，大提琴的音乐

像条虫子，在吃一种曲线；河湾的波浪

持续为一种循环，像心脏

把血液供应给细枝上的树叶。

什么东西正在升起？

琴声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女人，

游走在所有来宾的间隙里。有一棵树

震动着，驱散叶丛里的鸟，在

大提琴的胸腔腾起灰尘般的微粒。

终于，当旋转的巴赫来到了他的琴弓，

外国主持人用一首

没人听懂的英文诗炫耀了他的中文，

才把他从礁石上解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