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墙者和极端的倾听之歌


钻机的狂飚,启动新世纪的冲锋姿态,
在墙的另一边:
    呜,嗷,呜嗷!
阵痛横溢桌面,退闪,直到它的细胞
被瓦解,被洞穿,被逼迫聚成窗外
浮云般的涣散的暗淡。你试图确定
钻点在何处。在墙的右上额,不,在
左边偏中的某一点上。不,整个墙
在哆嗦迸裂,追踪的目光如两只蝙蝠
撞落到地面。
   钻墙者半跪着,头戴
安全帽。他钻入的那个确实的一点
变成墙的另一面的
  猜疑,残碎,绝望,和
凌乱的腥风。工具箱在膝盖边,
  敞开着:
这些筋骨,意志,喧旋的欲望,使每个
方向都逆转成某个前方。
机油的芬芳仿佛前方有个贝多芬。
钻墙者半跪着,眼神绷紧——
莫非前方果真会有一个中心?
因而即使前方像镜子,
  也得置身其中?
他爱前方那肉感的羁绊。
他爱前方那含金的预言。
他爱虚随着工具箱的那只黄鹂鸟,
伶俐而三维的活泼,
颤鸣婉啼,似乎仍有一个真实的外景,
有一角未经剪贴的现实,他爱
钻头逼完逆境之逆的那一瞬突然
陷入的虚幻,慌乱的余力,
  蹋空的马蹄,在
墙的另一面,那阴影摆设的峭壁上。
预感到一种来临,虽然你不能确定那
突破点,在这边墙上,你的内部。
  是的——
浩茫袭上心头。闭上眼。让它进来,
带着它的心脏,
  一切异质的悖反的跳荡。
消化它。爱它。爱你恨的。
  一切化合的,
错的。腾空你的内部,搬迁同时代的
家具,设想这间房
  在任何异地而因地制宜。
呜,嗷,呜嗷!
    喧嚣的粒子激荡,眼前
腾起一幅古战争的图景,
  镶入一个凭虚而
变形的,袅动的框架,逸散着,
  漂移着,使
室内谛听的空间外延,唉,这么多
男人必须嘶喊和倒毙,这么多马匹
只剩下身体的一小半,这么多鹰鹫和
历史的闪失:
  这就是每克噪音内蕴的真谛。
“是你,既发明喧嚣,又骑着喧嚣来
救我?表象凹凸,零散,冷。”呜嗷!
突然,静寂——
     闹粒子中断,落下。
喂,兄弟,我
在这儿。在尘埃的中心。
  菊花在桌上。
一杯水,如仪典,握在你掌心。
你的那边,秋阳泻下一段锦绣,
换下窗帘。
工具箱边的那只黄鹂鸟
跃到你肩头。
水清澈无比,犹如第一次映照人像。
我听见你在咬苹果。
  甜的细经珠喷礴,又
缤纷地祝福般落下。喂,兄弟:
一切都会落入静寂中,不,
落入空白中,像此刻。难道不是吗?
喂!水晃了晃。空白圆满,大而无外。
其内核有饱实之磁
归纳一切喧嚣,项目和头发:落下,
  回归——
还原成窗外临风咏望的苹果林。
喂,monsemblable,我看不见你的脸,
但我
仿佛听见了你的表情,
  那是休息的表情,
红润的,好的。
清澈是空白的手套,
  摆弄事物的方式。
我听见你的自语
分叉成对白,像在跟谁争辩。
  而墙,只是
一个布景,
  一个不能成为其实物的称谓。
你钻找的中心,没有。我们必须团结。
我拍打我的墙告诉你。
  我听见你在听。
你关掉你衣裳兜里的小收音机,
贝多芬的提琴曲嘎然而止,
  如梯子被抽走。
我听见你换钻头,
   它失手坠地,而空白
激昂地回荡而四溅!
我听见你换好了钻头,而危机
半含机遇,负面多神奇,我,几乎是你
——
呜,嗷,呜嗷!空白的
钻机放歌:
   喧嚣只是静寂的工装裤,
一切合一又含众多,
  空白依托的形形色色,
以致我们被允许
望出窗口并且朗读:
苹果林就在外面,外面的里面,
苹果林确实在那儿,
源自空白,附丽于空白,
   信赖它……


作者
张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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