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不醒之梦



小时候我总是不能吹响叶子。把双手合十,仅仅是在做祈祷的动作。
三年级,我学会自行车。和别人撞在一起。用脏话掩饰心虚。

大班偷我爸的烟叶子。蘸一下口水,用一小张课本的彩页,卷。分给坏孩子们抽。
我和一个小女孩躲在房基地里面互相抚摸生殖器。脱光衣服,抱在一起。没什么感觉。
我真正意义上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李玉婷。我写小纸条,我写,夫人。我一点儿都不害臊。

四岁我第一次观看自己如何拉肚子。第一次见到长长的虫子。
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能记住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场景。我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流动。
那么多脸,声音,喊我的名字。
他们,她们,和我再无关系。

和一个大我一岁的哥哥,爬墙。并推倒它们。
砖头砸在我身前的坑让人在大白天感到羞愧。我只能转身。
好像并没有做坏事。

在田里放火。被追着。
云朵飘来荡去。云朵,被那么多人喜欢着。
凭什么?
我不想被谁喜欢。
我要装得酷酷的。

三岁我被大人抱上大马。
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我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三岁,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

有一年溺水。身体被水面吸进去。我没有见到死人,恍惚中我只碰到了自己。

天空好大。杨树虫虫很白。
它在我的睫毛上晃动。
闭上眼,吞咽口水和鸟鸣。


下雨了。可是那么小。我的肩膀也没有,淋湿。
就像我期待,吐出。一声啸叫。徒然的。梦。

这些记忆来自灯光大开的房间。
我被迫看鬼片。五岁。我从邻居家的猪圈失足跌下。
门牙掉了。巨型蜘蛛领着她的后代,在我的天花板上织网。

第一次写毛笔字。让人生厌。几个月,我把剩下的一摞摞报纸偷偷烧掉。母亲没有发现。我撒了谎。

在客厅她要我背诵《春》。我不懂什么是花赶趟儿。
我能听见玻璃撞在我额头的脆响。
母亲在高中写诗。我在五年级写诗。也许我也会像她一样放弃。

四驱车还缺少一条跑道。
把电视遥控器的电池扣下来,装在我口袋里。
我买了好多盗版的卡片,上面的画很好看。是偷家里的钱,偷邻居的钱,偷二大爷小卖部柜台里的钱。
在二年级放学后的一个下午被扭着手,十字路口聚集人群的注视。我被她用钥匙串打手心,手背,手指头。我害怕同学看到。很好,第二天众人当做无事发生。
妈妈,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偷过任何东西。

沙堆上我打滚,滑滑梯,打洞。趴进去。
我们几个无所事事的孩子,捉一瓶又一瓶的扁担,蚂蚱,和蜗牛。我很快就厌恶了,土里的游戏。

我第一次赚钱是四年级,发印着售卖电话的传单。花花绿绿。
把手里的五块钱贴在小卖部的橱窗里。眼睛发亮,感到晕眩。

把小白狗吊在铁丝上,他们放血,他们剥皮。我被按在锅边,闻狗肉的香气。
我在狗血淋头的噩梦里尿床并吐了。
一床单。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的习惯。

我驾驶拖拉机,开进别人家的院子。
无人责怪,从口中。
我得到了赦免。大地被雨水洗过。
我找不到。良心。


需要台灯,一把剪刀,两盒劳拉和绷带。
需要花盆,栽下的雷声,脸颊两侧霉变的,柔软的,绒毛。
需要静止,僵化,食道里的拨片止住。
需要纵身,浮起,白血球与外科手术。

十岁的前三个季节无事发生。或者是我把它截留大半。在雪地里歪歪斜斜的写自己的名字,用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弟弟和一泡热尿。

小伟邀请我们,到他的家中试出密码。我只是提了一下,箱子就把碟片吐在床上。我真不是故意的。小伟。

原来狗和马都可以和人交配,原来,大人的秘密竟是如此简单。我们三个人就着橘子汽水把这个秘密给分了。

有几次我一个人到监狱的水塔旁等待一包零食。
一个狱警总是对我大方,他说,小孩儿,来。我仰着头看他从天上抛下薯片落在我脏兮兮的鞋子上。
另一个坚守岗位的对我的小气鬼攻势充耳不闻。我以前有一点讨厌他。

我们打架总会互掐脖子。翻白眼。
“小东西你服不服?
爷不服!
你个求王八蛋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你服!”
围观的同学们纷纷散开,也许是大伙儿都服了。

树立威信的办法就是比试谁说出的脏话花样更多。
你妈批都是一年级的弟弟才说的词,我们马上升四年级的大孩子有遣词造句和写作文的能力。
会在对方妈妈的屁股上加上棍子,捅,疼和哇哇大叫。你家大人是野驴,你是石碾子。为了显得自己有知识那几年我费尽了心机。

我的朋友是小于干,他的朋友是小杨羔子。我们两个人互换同一个女生,生气时可爱的嘴脸。参加运动会,我鞋子跑掉了只得了第三。在太阳底下女生们偶尔看我,我就只能满头大汗。

多么美好的下午,如果妈妈没有撕掉我一个星期依然洁白如新的作业本。如果爸爸没有在我身上把院子里的台球杆打断。

潘辰带我去刘洋家里做客。她的妈妈笑起来像柜子上趴着的猫。那猫很肥,刘洋妈妈很美。赵薇用自行车后座载我去张灵燕家。那么多女生同时笑起来天都要,塌了。

在八张女生的课桌里围着一个我。那半个学期,天知道,我是怎么提心吊胆提防着她们,合起伙儿来在课堂上揶揄我的。

我最帅最酷,班上的女孩子们最喜欢我。我没有吹牛逼。
有的女同学嫁到了南方,有的男同学成了混子。
有的就像从未出现过。

有的在刚12岁的那一年上吊死了。

他的名字是小邓,他写作文,写我有一个朋友他是班级里的,奶油小生。他没经我同意就这样写我,小邓,你完了。

小邓会掐着指头装模作样的给人算卦,小邓还会武术。
从高高的看台翻下来小邓从不受伤。

有一次下午放学我在泥巴里,和人玩儿,火了,打了一架,又和好。
小邓把他妈妈中午,刚给他洗好的裤子,递给我穿。
那些年我们是朋友,我永远记得。


人的际遇是很奇妙的。一些动物靠气味搜寻彼此的下落,一些靠音波。吊扇上飞蛾的断翅,空气里匿藏起来的我。
我最讨厌捉迷藏,反而特别痴迷于木头人的游戏。

我们在开阔的水塘边上让发际吹来冷风。有时候是土丘,有时候是沙地。
沙地上一只成人拳头大小的白毛黑身子黄粉色花纹的蜘蛛让我和张伟眼花了。
我们用小铲子,砖头,强撑的胆气,把它吓走。

如果不信就去问问张大伟。
那个一个月和我打一次架,撕破我的脸的,小学朋友。
(每月一次的打架练习中我是怎么对付他的,我,我就不说了。)

放学后鬼使神差的我拐进医院后面的小路。
那是个精神病院。
关着一小撮,与其他人的世界,无法握手言和的人。
也许这片天地什么都没做过。也许疾病是家人,医生,社会,需要的一口黑锅。

17年12月18号,我终于在那个医院里安了家。
19年1月份的一天,我终于从那个大门里光明正大的溜了出去。
我没有痊愈,我也本来就没有伤口。

一个死婴的气味漫不经心的趴在垃圾堆上。
我用树枝戳她粉红,又暗青色的,后背。
看到她的拳头,那么小那么的紧。攥着一个我。
我没有了给她翻过身体,漏出面容口鼻的勇气。
废气在四周挤来挤去的人群,和她再也没什么关系。

二三年级我还会偷偷的抽烟。两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在我这个大哥哥家里吃糖。
有时我们互相邀请,到游戏厅里打电动。污言秽语中我们翻脸,在门口厮打,说再也不一起玩的话。
又笑嘻嘻的和好,三个人分同一根烟抽。

抛弃一个人是很容易做到的事。这并不是相互的。
而老死不相往来是,把我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抹去血珠,连根拔起。
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在包子铺里把我爸的酒杯当成水杯仰头一口吃下。
也许醉就是眼冒金星时一个天使在你的头上拔毛。

我在孤山被六十二台阶后面的同学吓了个半死。他请我们到他家的酒店里吃泡面。用水焯一遍,再撒上粉包。

很多年后我又见到他,我们长出了父亲的胡须,我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长大。

一首五月天的歌在07年的街道上把自行车后座的我揉碎。
而19年的晚上,
临睡前一遍又一遍,
告诉我的噩耗,
是这么说的。

我曾悄悄咪咪揣进怀里的星空,仅仅是一场幻梦。
其他人并没有把它揣进怀里。
他们说我口袋里的
那一小块儿,是假的。

我不承认。我他妈的才不承认。


上一次感到喜悦,是什么时候呢。
明明是住了一年多的房子,走到客厅,却摸不到开关在哪一面墙壁上。
当你陷入惯性,在黑暗中闪耀的裁纸刀,它让你疑惑的,是什么?

伸出手,却并不会有雪花和羽毛如期落下。所能依赖的过往,还在编织的你,还在结网的你:当两只猫匍匐在眼睑下,因不安而歪斜,床下的影子缩成一团。
这就是一切吗?

而逃避也不能使你得偿所愿。
收集的片刻,举起的火把,漏气的耐心——吃不出甜味的人。
有时,扔掉拿起的东西,有时,衣服在床上扔掉你。
终于,灯变亮了,无所遁形,像久不去的医院。

一只鸽子被留在这里。纸箱中的父亲,用光碟饲养鸽子。你戏弄。好多年,人们把棋盘收走,因
为你的马儿连跳两下。
不奇怪。
在同一条街道上摔倒两次的你,不奇怪


作者
玖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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