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想与经验之间

你的不幸带来了这个时代的幸运

——献给我心中的顾准

一

我也他妈的卑鄙了

我已四十六了？

还有没有希望？

中国最杰出的经济学家在挑粪

摘帽子简直是梦想

连他竟也开始诬陷了

她家已饿死了三人

我必须找到吃的

最杰出的思想者在偷胡萝卜

（多么善良的胡萝卜！）

娜拉出走后怎样

我的遭遇仅仅是一个偶然的失误？

他们全部的遭遇是必须的吗？

理想主义的神话君临地面

思索的深入——

必须以知识为背景

二

希腊文明并非历史的必然

它是众多大陆文明之外一个幸运的变种

自由和民主是朋友相处的准则

家族与血缘是陆上生活安全的堡垒

中国没有海上文明生存的土壤

“君主神明，臣罪当诛”

“这片大陆太大，足够建立一个封闭国度

所有的子民都在我的手心里

专制是先人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必须给知识分子更少的官位，让他们

争当我的奴才”

范文澜说得好：“史官文化”，真他妈的！

法德的唯理主义只是宗教的延伸

马克思所在的希腊传统局限了他的视野

他也是唯理主义的，有一条宗教的尾巴？

天！但愿这不是真的

我的思想害了我！

我多年坚守不渝的信念难道

竟是一串美丽的泡沫？

在北京图书馆

冰冷的馒头填充着他瘪三似的胃

身外，是妻离子散，是遥遥无期的黑暗

体内，他害怕起自己……

害怕碰到“异端、叛劣”这样的名词

他把自己的肋骨拆下来，点燃为火把

他开始无拘无束地思考

他开始无忧无虑地思考

死亡逸出了他的视野：

理想主义为什么会蜕变成专制主义？

为什么马克思从否定黑格尔开始

又回到了黑格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疑问闪着灵动的幽光

偏偏向我招手？

民主仅仅是方法，根本的前提是进步

什么才是进步？娜拉走后

是否只能从诗歌走向散文？

我需要十年的时间

苍天，请再给我十年

让我给两股革命的潮流把把脉

在没有写作权力的环境中

在发现即招横祸的监视下

唯一的思想家顾准偷偷写着：

理论失误的原因在哪？

让我看清它的根

看清根内的性格根外的土壤和气候

让我擦亮地理和历史

在妻子自杀的消息传来之后

顾准孑然一身，生命的意义仅在于一个

擦亮眼睛的愿望

三

二十年后

他擦亮了我们的眼睛

二十年后

我们都说：我们有顾准

这声音是一道鞭影

在灵魂皮开肉绽之后

我们仍然只能说：我们有顾准

四

二十五年前，59岁的顾准将《茵梦湖》

还给一位小姑娘

他说：“我已经哭过了”

你的眼睛是散文，

你的心，怎么还是诗？

五

孑然一身

一颗老年的童心

只有沉寂

只有大千世界

在寒冷的大地上

我看见一枝梅花

自由自在地绽放

六

三十年后，钱眼的深处是越转越深的旋涡

网络的深处是乏力、矮小的众生

你是一面镜子，我看到了自己的怯懦

你清澈的光明，穿过了我久染其中的迷雾

——我不得不寻找

久已丢失的勇气，不得不抬头面对你——

你的书比你的身体重，

你的心比你的眼睛看得远

你的思想比你的血烫

比你的脉搏快

七

在一个年轻人心中，你是一位亲切的父亲

你对孩子的期望，超过了你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