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组诗）

1 收获

进山多日，渐能听见源头水响

恶习旧观，业已松绑。最大收获

莫过于今早美国姑娘安娜望我一笑

当我在晨光中递给她一捧白兰花时

这之前的天里，无论行坐

安娜一直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2一杯白叶兰

每个下午，须经过一棵白兰树

才能到上师经堂汇报功课

一树白兰花正日夜开日夜落

地上厚厚一层。像一具具洁白柔软的小身体

有天深暮，我在树下久不去

一位僧侣过来说：此花泡水喝，能治病

之后，每到黄昏，我会捡一捧冲水饮服

人花合体。晚钟声里，闭目祷祝：

我们活着，无过。且安住

3无别

在老寺一角丛荫里，闭目打坐

往天之所占据，被慢慢腾空

一个时辰后探眼。仿若再世

见日光淌过来。见落叶欢喜飘

三二只蝶飞过，对此熟视无睹

花仍在那边开。五百年菩提树下

一身白裙的阿婆在浇水

偶尔望我一眼。笑起来像小姑娘

4 二步

上师布置当日作业：“二步”行禅

双脚分解口令为：提起，放下

舍利塔旁有座金色回廊，不足百米

我念着口令，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完

5后会有期

后来，才知道一生旅路都在验证它

山水踏遍，仍在一张背影后

今日，又追它到黎明的星空下

打坐。被朝阳散成万千尘埃

悬浮在奔腾的霞光里。仔细看去

都是以往爱过恨过哭过笑过的人物事

这一生，原是赴了自己一场约

迟迟不肯转身的背影

还要带我们去哪里？

菩提树下问出这句，一阵风过

有鸟枝间飞起，飞去

它们都像世外高人，从不道破

6妈妈的孩子

大殿内打坐，想消解半生之痛

忽见一道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佛目下

越看越像母亲望着我，在流泪

才想起我是妈妈的孩子

鼻子一酸，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步出时，见天地万物含笑

忍不住蹲在路边，对一只到处游荡

的蚂蚁说：嗨，我是妈妈的孩子

7 殉情

一树白兰花终于落尽。二天后

绿芽般的花蒂成雨般淋下来

悲壮凄美。像殉情

可这是寺院，断不能作它想

暮深时分，我来到树下

捡了一捧带回寮房，置于案头

那里，摊着一层枯了的白兰花

总算尽我心力

悄悄把它们合葬一处了

8 已去

来不及说想你，手机没收。关进深山

每天吃饭睡觉，行坐止语。出来后

发现当初迫切之诉，已不必说

眼前唯有流光，花草间过

9转角处

低着头，捧着经书

看他一袭僧袍，赤脚走来。走过我

走远

拐进偏殿时，风掀起他衣摆

至今悬动于转角处

10 避

他进殿门，她开始上台阶

她目光抬至一半时，他已低下头

11昨日来过

那人昨日来过。枝间漏下阳光

浮在他白衣上，眉睫上

他无意中望我一眼

四下芬芳动，欢喜起

今朝，风又来了。阳光也在

三二朵闲花散在茶席上

12 好姻缘

自小到大，被各种算命打卦

说我属凤，最佳婚缘为龙凤配

用了半部生命翻遍尘世

最后发现龙全都是刻画版

大都安置在寺院古迹处

所以，我来这些地方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当寻到龙旁配了一只凤

便眉开眼笑。仿佛此生宿愿已了

一对好姻缘已定居于此

13 致

那晚拜别，落字沉水：

此后亦步亦趋，星月不语

这夜越来越长

想必今日，你已知

14 未来见

说出后，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

没什么比未来更久远，更玄幻

大多时候，它与寂灭同

15不过如此

有风自南。穿过一树白兰花。过钟楼鼓楼

过廊。进殿。掀起我的白纱巾

和恰好经过的一羽僧袍

空旷大殿内，它们相触。再惊鸿般别去

大悲不过如此。大喜不过如此

悲喜俱无，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