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蠹之间

书说

你们用双手捧着我

沾一点点唾沫

翻我的脸

从长长的序开始

这一生

说短不短

说长——

一下子就到了跋

你们要找的无非是黄金屋

你们要求的无非是颜如玉

这些都存在于

不存在之中

泛黄的册页里

为何老潜伏着一窝蠹？

第一章便危机重重

以后怎么办？

于是你们继续捧着我

压我

俯身就我

从两胯之间

狂饮我体内满溢的琼浆

而后打一个饱嗝

而后扬言：

圣贤之学将不致绝灭

这一生

说忧不忧

说乐——

一下子就到了结论

要说的都已说了

未说的

我以千页的空白

面对你们百年的惊愕

我沉默实多言

忍不住又要说了

历史的铜镜上积着一层

语言的尘垢

难怪你们

看不清我的面貌

却频频对镜叩问：

千年后的读者

可否以泪水

灌救阿房宫的熊熊大火？

我惯于说兴道亡

唠唠叨叨

把生说成激流

把死说成浅滩

把情爱

说成骷髅眼中飞出的蝴蝶

知识是饵

逻辑是钩

你们是风中发臭的鱼

我要说的大多没有什么意义

因而有的不立文字

有的无题

昨日我是真理

今天我是谎言

这一生

说黑不黑

说白——

一下子就到了黄昏

蠹说

书之不死

或

死而不透

是一种永恒的悲哀

有人撕它的脸

去包烧饼油条

墨色澹澹仍不失儒雅本色

我只好

把它吃掉

捣成纸浆，换个封面

它又活了

我只好把它

吃掉

从皮肤到骨髓

从长长的序到短短的跋

一个字一个字

连标点，以及空白

把它吃掉

我非温温顺顺的蚕

不吐缠缠绵绵的丝

皓首穷经

饱餐典籍

吃尽诸子百家不留一根骨头

古典的

我细细地嚼

浪漫的

我轻轻地嚼

现代的

我疯狂地嚼

从廿四史到妇女宝鉴

从圣经到肉蒲团

从兴吃到亡

从真理吃到谎言

又从谎言吃到真理

弃圣绝智

我在执行老聃的灭书计划

我的卵

在太阳下

将孵出

一窝秦始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