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董坑村暮色
那个弯腰劳作的农民,是我的父亲。
当他直起腰,作片刻的休息时,我更加确信。
一阵风甚至从他那里传来他的心跳,激活我
胸前的怀抱。但我没有走过去,和他拥抱。
对于我们,拥抱即是相互遗失。
拥抱意味着我被生,而他被死,押走。
此时,暮色越发凝重,黑暗正源源不断
从庄稼的根部涌出,我知道父亲就在身边:
他不会错过任何一场盛大的庄稼的弥撒。
2.大雾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有这样的雾,藏住我的父亲。
我要在雾中摸索很久,才能找到他劳作的田头。
但今天这场雾注定是空的,除非它连接着天上的仙境。
除非从看不见的深处驶来一辆吱呀吱呀的自行车,
而骑车人冰冷的手,还要按响一阵自行车铃声的悲凉。
3.病床
父亲的病床旁边,另一张病床
频繁地更换病人,像更换床单。
病人死了或已出院,只有病床仍在坚持
为自己占据一个位置,
锈迹斑斑的床脚仿佛深陷泥潭。
那是八月,医生最后的判决还没有作出。
肿瘤医院的走廊还能容留父亲艰难的散步
和一首诗。
4.化纸
母亲经常向我们说起她的光辉历史。说她
能够从山上扛一根木头回家,路上不用换肩,
而父亲天生文弱,中途歇歇停停,远远地
落在她后面,后来还把肩膀压坏了,落下
酸痛的毛病。我能想象她讲的故事,当我
每一次看她给父亲化纸。她眼明手快,技术
纯熟,纸钱被一张一张送入火中,任何粘连
都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但有时候,
她的手,会因为在火中停留太久而被烧伤。
多一秒的停留,能确保迟缓的父亲在下面接住。
5.在董坑村
昨夜的闪电过后,村庄依然完整,
没有被削去哪一块。
池塘旁边依然是茅草屋,草莓园后面依然是养鹅场。
当我望向远处,宽阔依然容纳了我。
我想起昨天祭拜父亲的时候,
父亲从焚烧纸钱的火焰中浮现,向我告别。
我不否认,有时候我相信生,有时候我相信死,
有时候生与死,我各信半边。
但是活着,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加入他们的行列,
“那些在我出生时迎接我的人,
那些在我死后埋葬我的人。”
6.父亲活在我身上
自从他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活在我身上。
至今,他已两次陪我躺上手术台,再从手术台上下来。
是他。是我身上的父亲帮助我活了下来。
我能摸到他的心,正如我能摸到自己的心:
这个世界因我的衰老而衰老,又因儿子的出生变得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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