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浓稠的景物里
眼前的景致和眼球一起涣散起来
一直流淌到地面:
眼睛到了土地上才看得到天国
身体融化了
羊水样的黑暗只包围我
温暖,液状,安全
像在子宫
又像在宇宙,没有星星——
也许母亲就是宇宙
第一夜来的是亲人
我看到她树根一样的躯体
我的脐带又隐没在她之中——
我的一生都在拼命斩断的东西
默默将血液收回
:“灵魂是自由的吗?”,她没开口
我猜不是,
又想相信是
第二夜是爱人
我的爱人没有面目
可我认得她,认得每个脸孔
爱
带着火星
烧过血管壁
烧过我身体的荒原——
她带着匕首,一言不发
于是我耐心地剖开胸膛,折断肋骨
把心脏拿给她
她伸手摸摸我的脸颊
离去之际,我听见太阳震动的声音
欲望在第三夜前来
腥膻的气味混合麝香、松脂、咖啡豆、西柚、乳香和金黄的沙砾
粉红胡椒吐息灼热——
蛇一样攀上我的身躯,鳞片毕剥响
我眼神空洞,指指前方:
“我的爱人走了”
欲望笑,手里的银钩闪着光
她拿走我的卵巢和阴蒂
“也许我整副皮囊都该是你的”,我说
她伸手将一朵枯萎的黄玫瑰插在我发间
第四夜降下悬梯:
每攀一步,疼痛都更加蚀骨
可死亡让痛苦显得宝贵,甚至让人欣喜
血液被收走了,刀斧也只能留下一枚月亮般的凹痕
悬梯顶端我看到理想威严的脸
我叹息——她的面庞我从未在尘世亲睹
宇宙间所有亮光都在她内部
我却愈觉虚无
她举起陶瓷小锤
敲碎我泥胚的躯干
摘走脊骨后,将我的碎片扫下悬梯
第五夜
第五夜我看到太阳升起
太阳只属于她自己,驱散不了浓稠的黑
可是和煦极了
我的鼻腔里有晴天晾衣绳上半干被单的气味
老师在第五夜前来
她不说话,只是笑
我也笑:“我好像很多次爱上你”
她柔软干燥的手覆上我的额头
坚硬的额骨妆奁一样啪嗒开启
带走我的大脑后她在我手心写字
可我只剩茫然
像新生小鹿被留在永恒的雪天
第六夜,太阳未曾落下
我预感我的情人将至——
夏天到访,金色的糖浆奔涌而来裹住我的躯体
每寸皮肤都感受着甜蜜的困意
我开口想说:“带我走”
却听到:“我常期盼你,你来了我却徒留倦意”
糖浆缓缓而行——
“我爱你,可懦夫不配爱……”
“我永不属于你”
金色糖浆燃烧起来,流进太阳里去了
我一生的汗水都干燥成盐粒
我颤抖着,我生的夏天已然灭亡
盐粒落地如冰霜
第七夜的冬天呼啸而至
日月篡位,我的盐被大雪覆盖
冬天噤若寒蝉
“夏天走了,也许我并不恨你”
冬天睁开眼睛
“可是你离死亡太近
你说,死神的衣衫是夜色还是雪色?
是夜更冷,还是你更冷?”
冬天落泪
朔风又起,我将眼睛送给她
眼泪融化了雪原
第八夜奥菲欧怀抱竖琴降临
我焦黑的血管随着乐声起舞——
是音乐!我空洞的身体也回荡着音符的撞击声
“该为自己谱安魂曲了”,他开口
我点头,将肠子和韧带交付于他
“随便成为什么琴的琴弦吧”,我咧咧嘴
他走时又带走了我的耳朵
我听到上空有管风琴的声音
九,九
第九夜为我带来诗篇
我抚摸着文字
诗篇尽头写:
语言的利剑是否刺伤过你?
我咬破指尖回应:
我生来就是为了感受这利剑
诗执剑斩断我的双手
用吻带走喉舌
我放松破碎的身体:
我已不会为任何他物触动
第十夜来的是死亡本人:
我非黑即白的预言失效
她并不着任何衣衫
藏于每个日常的缝隙,多么普通——
死亡有着母亲的面庞
银色的镰刀一挥
我面前的黑色碎裂
银色的镰刀落在身上:
破碎的身体变成一抔土
土里发芽,长出枝丫,枝丫开花,花落,结出一粒蛹
我的灵魂从其中艰难而出——是灰扑扑的蛾
我伏在死亡肩头向天堂看
天堂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
多么明亮
多么滚烫
多么像真正的故乡
她开口:
天堂没有意义,疼痛是唯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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