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小札

1

蓦然忘了花期。那也是

淡泊太久，而满目清素，

一脸只剩了轻柔的菊香。

三日之内，去捡回些碎瓣、

甘露、或迷失的记忆，

让残枝都再葳蕤一遭！

2

一切都在潜变，无论其

如何坚固。旧时的房子，

无须讶异它今日的倾圮。

热烈的夏歌，也在涣散，

几番都无从寻到滚烫的心

——那更是燃尽的谜团。

3

雨却从未失约。巷口，

还有墙沿，随处可以看见

潮湿的九月，风度翩翩。

即使风从半夜起就呼啸

而未止，竟没有失声，

更威猛地喊来半街晨光。

4

诗卷都锈在一边，像一片

遗址。无人经过的枯草，

时而散发出鸟粪的鲜味。

也懒懒睁开懒懒的眼皮，

望一望懒懒的世界——

多少浮华，人们匆忙在数。

5

人声鼎沸起来，似幻觉，

又似一幕幕电影。路人，

抑或纷纷抓拍同一个笑柄。

谁会去关心路在何方？

而最绚丽的溪流已从东方

载来了彩叶，“请采撷……”

6

停止漂游，停止无际的、

无果的流浪——如此愿望，

在九月的山谷里传播开去。

鸟喙道出了所有秘密，

松针刺穿了绵软的心事。

回来吧，偷偷出走的云翳。

7

于是晴了一小会儿，瞬间

就躲过了悲剧。那谶言，

有时顽强，有时微不足道。

蚂蚁纤小的足迹，倏忽又

成为神迹——“你能躲过

巨兽的践踏吗？但它们能！”

8

自此，秋天需要精心度过，

而不是白白吞下。中秋，

尤其无法将一盘月饼散落。

梦中的家，已祭献给天空，

马匹也奔往了开阔的归宿。

一秒一秒，时光融化如泥。

9

慢慢，故事悄悄浮出水面，

像一群蒙面的水蚤，带着

几缕伤感的神秘，在躲闪。

无论谁，任其饥饿的眼睛

放大到无限，也不能找回

那截往事——它的主人丢了。

10

只留下一道窄小的辙痕。

每次通过时，都需要付出

加倍的呼吸，而不是怨言。

甚至无从抱怨。那曙光，

那火种，那濒危的笑容，

无一不是珍贵的酒，或蜜。

11

哦生活？难道安静的蓓蕾

不正在酝酿一场童话吗？

瓢虫渐渐醒来，还说着梦话。

或许，花园也从未孤独过，

一边疯长一边凋谢，那才是

真实的世界、真实的轮回。

12

但荒芜是无足恐惧的。草

偶尔把心扮成蓬乱的球，

被踢来踢去，被莫名的脚。

但无法逃。冰面还未成形；

滑动的音符尚在手指间

缓缓流泄。逃逸也是徒劳。

13

公园甚至并未关闭，为了

迎接又一片空茫的吟唱。

停车坪边，三五成群人在笑。

上翘的嘴角，已泄露了得意。

老去的是裙摆，而青春的

是依然明媚的眼，多么闪亮。

14

视线中央，永远有一丛菊。

淡淡透着微黄，将所有那些

不属于此季的谣言一一打败。

却用着平静的方式，无烟、

无尘、无杀伐或者侵略。

只用一瓶水，来涤洗灵魂。

15

无须再躲。躲开已晚了，

何不在箴言中尽情沐浴？

幼稚了好多年，早该过瘾了。

教训每每如浓腥的浆汁，

让人不敢多吃。石榴呢，

柿子呢——放胆去享用吧！

16

美无时不在。除了贪婪，

无法更加抒情地表达爱意。

“一封情书太少”，美说。

美很少自己发言。总是

借助于一排排金色的银杏；

或席地一卧，化作一池月光。

17

星星也偷闲般聚在一起，

忘了卑贱。共同的天空，

被这群孤儿闹腾得颇生动。

书斋里自有另一群星星，

入迷的人仿佛能随处捉到。

“鬼吗？我们的约会取消！”

18

又好多天，失眠不再流行，

返乡的鸟儿清洗着衣装。

屋檐下，同伴在忙着成熟。

向更高空飞翔，注定又是

一场热闹的使命。哦晴天，

太阳正旺，热汗都攒足了。

19

孰料有时云淡风轻，有时

不请自来的雾霾。秋呀，

令人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只沿着“嘿嘿”声去纳闷，

必找到源泉。那捣乱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20

莫把心病装进了节节莲藕。

疼痛不是佳肴，病人都

该去好好安养。莫焦躁。

莫羞于糊涂，糊涂也好。

一张空白的纸上无需字句，

且细细去听，蟋蟀在叫！

21

更无论南腔或北调了，

鸣唱就好。心里的石头

为何要炸掉？放下就好。

一封未能寄出的信渐冷了，

哦收回就好。一杯酽茶，

自然是凉透了，忘掉就好。  

22

毕竟，秋已过了大半呵，

晨妆都换作了晚妆。深秋，

轻易就把自己打扮成油画。

而画师呢？已不重要了；

谁在点染出沿途的美景

都不重要了。“只顾沉醉。”

23

眼睛一定是不够用了，

耳朵、鼻子、还有舌头，

为什么不迅速出动？嗯？

难得的平静，如此深秋，

还需人提醒拿上欲念吗？

还需人教唆，再去痴情吗？

24

直到每个细节都沁入骨髓，

你才俘获了秋天。真正的

而不是冒牌的一个秋天。

也许都要不了多少时间，

若你在用心。美会回报人

——你的惊讶那时会泛滥。

25

那时，不会再有满街人追讨

他的“自由”。大把落叶，

已懒于再分辨自由或自私了。

“我只是一片普通的落叶，

请世界再勿误会太深。”

误会是惩罚吗？不得而知。

26

但罪愆不至于太大。秋光

已把一切暗角擦拭了，

包括河间的杂木，和浮萍。

受伤的脚也已痊愈为

一株健壮的小树。行走

可以继续，梦也可以继续。

27

力量在一点点生发，重新

化入腐烂的泥。无形地，

一堆废弃的诗竟复活了。

一些人，在拣回些古董，

另一些人在扔掉。嘲笑

此刻是善意的，因为有趣。

28

秋日还是莫要白白错过！

——如同生活，是否诗意

毫不重要。但无法浪费！

可登高，可举目四望，

一番游历总好过徒坐枯井。

说到枯井，谁人不曾自陷呢？

29

再深沉，也还要回到清风，

或赶在初冬前披上面巾

——当然，造作绝无必要。

只是，需要感恩秋天的事

还很多。还需要更安静，

还需要浇花、读书、笑……

30

况且，每到分别时最需要

忍住泪花。其实往事已远，

手边的日子还要慢下来。

再慢，再慢，急是个敌人。

一点点去等那灯里的光

睡熟了，再关上秋夜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