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

1

无避风尘，

自海角来。那日时光将晚，

一曲清音足可解乏。

茶温刚刚好，

案几铮亮。

2

必是高阁，

才有高士？却不知简朴中，

更多苍劲。只消半盏青灯，

只用半壁陋室，足矣！

还攒聚这许多知音，

席地而坐，

蒲团满满。

3

皆来听琴。

稍稍就需静坐，

耐心于空寂。留白，留白，

此中有深意，

不必道破。

也不必都是长髯飘飞了，

布衫也可对襟。

随性即好。

4

随缘，随缘。

心意最要平静，

舒缓地吐纳，不须急躁。

先坐而论道，

绘画，插花，

徐徐醇香萦绕。

不觉已是深更，

堪忆故人。

5

邈远之音，

轻若飘绒。一二声，

一二人——那是旧友，

而非酒狂。

追念旧日匆匆，

秋风瑟瑟，

对月共抚丝弦。

鬓角还未成霜，

年华斑斑，如散落的蚌珠。

6

珍视此情此谊。

琴为何？

人又为何？

端正，

端正。

不含暮气，

但且淡泊。

放空，

放空。

摒弃杂念，

恣性沉吟。

忽阳春又见白雪，

忽平沙总有落雁……

一瞬间，十指抖擞，

老梦正当初醒。

7

此余音绕梁，

不必惊异。

最好一味缄默，

张大耳孔，任清风拂面。

已入高山幽壑，

方闻流水湍溪。

置身画境才好寻踪古人，

那谷住着王维，

那涧居了陶潜。

8

也逃逸去做个隐士？

自是不必了。

有琴音切切，

有鹧鸪啾啾，

何幸之有！

盘坐也可，倚墙独立也可，

唯心性放松、

灵魂安顿，

则处处都是琴坊。

再奏一曲《普安咒》吧，

诸友，

参禅趁早！

9

佛像上的青烟，

有时真似流云

——那虚无的、

缥缈的幻梦。

空空荡荡，俗尘散尽，

如入无人之境。

兀自内观，

已然忘我，

浑而不觉。

霎时起了童真。

也不拘于耄耋，

抚掌高呼，垂泪欢歌。

原来都是一场宿醉！

10

梦醒南山。冬日，

老僧溪边枯坐。

沿虫鸣四顾，

山路蜿蜒，

松柏皆可制琴呢！

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别无回音。

草木萎谢，

但见萧寒之美、

枯凋之美、

阴柔之美、

孤寂之美。

噫嘻，

山坳荒僻，怎奈何，

美不胜收。

11

呵，琴人，

“且莫在古诗中久留，

阳关尚远唉。”

此亦是一条清微之径，

此亦是一条淡远之途。

或断或续，

一如藕丝，

缠绵，凄婉。

而琴人已化作一柄长烛，

那夜，再无须月光。

12

子时将至，

曲终，人却还未散。

诸友，终须一别！

老者累了，

孩童寐了，

止于当止。

所有邂逅，不过是弦外之音。

所有的美短暂、虚渺，

皆是幻象，

为换你今生的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