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呆在屋子里才会觉得孤单
觉得猫在花园里值得痛恨，它衔着一片丧气的羽毛跳跃不已
在街上追逐路人的鞋带直到城外，才回来
而人，一个女人
皱纹起伏堆积在南欧的坡地
她轻轻地吸着烟，对着镜子喜怒无常
三十岁了才开始恋爱，四十岁时开始迷茫
她喜欢格子
喜欢格子围巾、格子地毯、格子长裙
喜欢一个人穿着皮靴上楼下楼
摔打餐具然后又把它们捡起来
那一段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
偶尔会有一个男人来，过几个晚上
又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然后是另一个男人来，也过几个晚上
这个男人和前面那个不一样
他和女人争吵不已
使猫和鸟都厌倦乃至绝望，不得不相继离开
他们殴打至鼻青脸肿使对方变得丑陋
也许他们都喜欢丑陋
是人世间的异类
在每一次剧烈的殴打之后都更缠绵地吻着
（二）
卧室里灯光昏暗，没有人喜欢这样，真的没有人
除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喜欢在黑暗中用指甲掐痛自己有时掐痛男人的手臂
计算时间却拒绝使用钟表
钟表走动的声音伴随着恶梦
是巫婆，女人拒绝阳光
她躺在床上或者在浴缸里，总是这样
猫从外面带来植物的种子
这些可怜的种子，无法萌发
壁橱是蓝色的，泥瓦匠来修理它
把砖头取出来嵌入木板
涂上防白蚁的涂料，他干活如此细致
他也年轻不喜欢只是在灯光下工作
当他停止工作
他就变得好奇，四处走动，把窗帘拉开向外面张望
试着变化视角
窗外是丛生的灌木，在细雨中显得阴暗
（三）
这张桌子，曾经有人对它喃喃私语
嘎嘎嘎，嘎嘎嘎
学鸭子叫，发出鸭子般的笑声，穿透那些脆弱的木板
就是这些木板，曾经长在附近的树林里
得到看林人的批准
一些粗野的男人用电锯把它们伐倒
它们叫唤着疼痛难以忍受但是没用
对此没有人知情，这个老女人也一样
她自私、自闭
每天伏案写作，挤压木板以至于变形
她从不听，不开窗，长久地不出声
在抵达终点的时候却猛然发出巨大的声响
回荡不止，农妇从外面经过
她们都善于怜悯，相互嘲笑
然后又言归于好
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会低头微笑着走过
回头对望
如果你不胆怯，可以问她们要新挤的牛奶喝，有些人知道这一点
有些人不知道，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暖
（四）
随时带着一些什么，随时忘记一些什么
随时准备怒骂，以一个老妇人的名义
夫人——
噢，不，小姐
如果你愿意给我这种荣幸，如果你能够允许我在多年以后
向你表示同情，噢……
愚蠢地终止命运的变化，牢牢记住一些很容易破碎的东西
并且传播它
以花和种子的名义说花瓣是一种颜色，种子是另一种颜色
5岁的时候就是个色盲，可是你知道颜色
望着路上的每一个人越走越近
你加快了些步子，越来越感到紧张，需要尊严
你拥有一把黄杨木梳，是一个中国人为你买来的
上面有淡淡的味道，你喜欢这种味道，木头的味道
有点苦，像50岁以后的孤独突然开花结果
每一次沐浴之后，你都用这把黄杨木梳梳头
在啤酒杯中，倒上一满杯昏黄的液体
（五）
如果每一次都讲同样的故事
同样地切割她们，把光滑的边缘敲打得残缺
每讲一次之后都变得更美好
这将使人觉得宽慰
一只雄鸽在阳台上咕咕咕地绕着圈
以一只雍容的雌鸽为中心，她们深情对视在下午3点21分
旋转了97个圆周
最终因为精神肉体的双重痛苦晕倒，溅落轻灵的羽毛
远处的草地
雨后阳光透过依然厚而深色的云层
房屋松软篱笆松软变得像沼泽
孩子们滑倒的时候母亲欧、欧地尖叫着
挥舞双手
因为敏感而失态，打碎一地的玻璃
老女人穿着镂花拖鞋走在小路上
拿着一个小铁铲把这些全都收集起来，包括一个小小的脚印
昆虫的残肢，一块碎布
放进花盆
她从早晨开始就走出了房子
在后院收集蚯蚓拱动的泥土，念叨着她的古陶色花盆和种籽
掌心里站着一只茫然四顾的瓢虫
在上午的微风中，她又坐下来，神情专注
这真是这个村庄春天里难得的景象
（六）
很久以前有一个季节
漫长并且让人心寒，你们最好不要提起它
到处都是纸，到处都是字迹
可这不足以御寒抵挡风声
那些风涉水而来，穿花而过
使灌木和含羞草变得放荡
已经过去的繁华年代，对于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
最好的礼物是一面锈镜
斑驳、精美，青绿色
可以用掌纹温柔地抚摸，沉湎着度过整个下午
1颗，2颗，3颗……
孤独屈指可数却川流不息，像23岁时未婚夫送的珠链
从颈后到胸前
闪着不可侵犯的光辉
这个女人，她会为此突然流泪
突然微笑
突然揪住胸口呈现非常痛楚的症状
她年轻的时候惹人怜惜
一直到老了也仍然这样
（七）
她的侄女远道而来，从北方坐着马车来
走了半个月摔倒在泥泞的路旁，压折了一枝玲珑的野花
花瓣飘落在黑色中
她叫着姑妈，亲爱的姑妈
送她一套闪亮的银餐具
长长的花梨木餐桌仆人们每两天来一次
擦拭餐具
把盘子和刀叉摆在从前的年代
偶尔会有霉菌生长出来
却与众不同，形象寂寞，善于忍耐和承受
仆人们掌管着钥匙，来去无声不惊动任何人
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老女人背着光和窗户
我的孩子你不会和我争吵
我厌倦了争吵，和那些走了之后不再回来的男人争吵
我用靴子的尖头踢他们，像踢牲口一样
他们是自私的动物
自私，像头守着草堆的驴子一样守着他们可笑的自尊
如果你斥责他们，他们有时会野性大作
当他们平静下来
他们又变得比以前更温顺
（八）
重新回到老房子里面来
雨在窗外继续下着，小镇上的噩梦刚刚结束
回到老房子来，老房子让她觉得踏实
烛火红润
木柴在壁炉里噼里啪啦地爆出火星
一个年轻的男人，刚刚认识的年轻男人
健壮却温柔
喊她妈妈，搂着她
猫带着一身水气跑了进来，跃上书桌，喵呜喵呜地叫着
她的头发湿了，猫也一样
他们一起入浴
在白色泡沫的深处长时间地缠绵，这真美，洁净
可以有真正的爱情
她把所有带着潦草字迹的纸都藏起来
藏在从大马士革买回来的花纹地毯下面
藏在壁橱里
她的书桌上摆着墨水和白纸
一个青铜铸成的耶稣受难像
上帝因此而疼她，在她年老的时候给她带来俗世的爱
每个星期三的下午，村庄东面的老教堂里
唱诗班的孩子们聚集练唱
稚嫩灿烂的歌声从窗外隐约地传来
她拥被而眠
仿佛新生，仿佛这个春夏整个欧洲唯一的婴儿
PoemWiki 评分
暂无评论 写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