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川镇


1 屠夫陈
那一年春水镇多雨
河里的浮偶一下午
览过百户人家
小孩儿的塑料拖鞋
早早地泡白了

我摸黑去打猪草
湿润的坟地燃不起鬼火
猪草洗着细密的浴
在坟茔的间隔静默生长
我割下它们,慢慢地
背上就有了你的重量

你像外婆一样伏着我
你搔我的脖子又补上吻
我想我就是那时起
变得情色的

我的第一个情人
就要被我送去喂猪了
我怎么能甘心呢?
我把你从背上挪进我的怀里
这一季的雨趁虚而入
把我淋透

我怀揣着你走回镇上
所有的狗都戾气满满
朝我吠叫
它们恨爱情
不相信相拥的欢愉

我目不斜视走过它们
走过院落里射出的
影影幢幢眼神
我从我们的死走向生
坚决犹如劈向枯树的闪电

闪电被暴雨浇灭
雨下了很多年
我哪儿也没去
那天我杀了猪生饮猪血
猪叫把全镇睡了一晚的耳朵都吵醒了

他们说我疯了
就像其他春天的疯子一样
之后他们又都死了
我却一直在这里
这么多年孩子再不被允许
去坟地打草
而我只吃肉,从不食素

2 王二德
小时候我哪里知道
岸与岸之间能有多远
合川镇也还叫春水镇
每到春天
就要旱上三个月

那时的浅浅河湾
鸭子没来得及沉底
就撞到了对岸
我数不到十
却天天放着鸭

鸭子们比我聒噪
我背不出书时
它们嘎嘎嘎笑我
我既害怕放鸭
又害怕放完它们
就要去上学

突然有一年春天来了雨
学堂里老师也说
“春水镇”这镇名
总算祈来好运
上学路难走起来
鸭子和我都常一脚陷在泥里
怎么也挣扎不起

我不再放鸭
鸭却悄悄少了一只
又少了一只
最后就都死了

学堂里转来一个
又一个新同学
他们普通话流利
自信得足以嘲笑
老师的口音

雨总是不停
镇里的人们悉悉索索
好像猪草相互摩擦
似乎不止我们一家死了鸭
猪牛羊都染了湿漉漉的瘟
一些人也悄悄地疯了

那些没疯的人去坟地祭祖
做法事的道士像猪一样在泥中翻滚
先是说镇名晦气
又说外来人坏了风水

雨水压过了其余所有声音
毕竟鸭子也不叫了
夜里它们一只只
栽进宽阔的河道
之后就没有浮起

雨真的歇了一阵儿
继而却变本加厉
讨回之前的利息
合川镇淹没了春水镇
新的鸭子从雨水里孵出
而这河道究竟有多宽
我再也没有知道过

3 孙小一
我是躺在合川镇坟地里的人
在我之前,没人死在合川镇
在我之后,合川镇没有过新坟

现在的合川镇民永远带伞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应该交给水
而不是某个带烟囱屋子里的火
他们在这儿住了一辈子
却死到了别的地方

我不住在合川镇
我住过的地方叫春水镇
那镇子里的人命贱过草命
畜牲吃着草,草吃着人

可是除了疯子
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没疯
他们让汗和血流入河水池塘
把多余的精液射进泥土

几辈子下来
这里的草越长越精
足以哄骗好几个蒲松龄
而这里的人却蠢得可以
信完道士又信什么主义

我什么也不信
我只看到草掐紧土地的脖子
我活着的最后一年天降暴雨
镇上的人看着河水啃咬堤岸
双腿和鸡巴就都吓软
他们什么都跪
他们用手和嘴交配

只有我知道
聪明的草木已经掌握了镇子
怎么反抗也再无济于事
它们在叫人跟着走哩
人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它们的命却和水一样长

春水镇沉没后的第一天
我就死在了水里
愚蠢的人们还在用口号对抗暴雨
我逃过了“人定胜天”
我把自己交给天

现在这里年年下雨
泡烂庄稼更泡烂人的生殖器
再没有人出生只有人不断离去
火烧去了当年人的骸骨
却没有烧死草

我和草一样不死不灭
秋冬的火焰却从来活不过春天
如今的镇子不过是坟地的一部分
我们吃所有的牲畜
我们吃所有的人


作者
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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