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蜂三歌

1

从蜂巢出来放风时，

我觉得生活贫乏极了。

天空并不因阔大而拥有意义，

我的天气窄小，只在我头顶。

在宝杨码头住八年，

我遇见了一些渔民与水手，

西太平洋的风割他们的脸，

使劲割，却怎么也割不穿。

他们一生都拥有四十岁的脸庞。

也遇到一些拎着鞋的年轻夫妇

与他们赤脚的孩子。

那些孩子从不疲惫从不停止杀戮，

那些幼小的螃蟹不断死去又不断从沙里浮现。

我不能随着船锚沉入水底。

无人会将我拖出，无人会带我去下一处。

我的锚抛出一次就是一生。

我是渔民与水手，我已不是孩子。

2

我在天气好的时候很忙，

阳光灿烂时蜂巢的孔洞过于明显，

有时哼着歌并不足以填满。

我请求生活吐出一些蜜糖迷晕我。

我请求美丽的女士，

我请求她们把喂养孩子的乳汁分给我。

“家中老母八十岁，怀里婴童尚哇哇。”

我这样恳求她们。

我请求不那么美丽的女士，

把她们处女的心剖给我。

“让我爱你，让我爱你的全部，让我爱你的心。”

我这样撒谎。

我吐出口水，

把美丽女士的施舍

与不美丽女士的奉献

捏合在一起，

造出我的情人。

我的情人难称美丽，

也并非不美丽。

但它是我的，

独独是我的。

我每夜拥它入眠，

直到醒悟自己终将老去的那一夜，

用干瘪的嘴啃咬它

将它一口口吃掉。

3

除了爱情外，丰富的我

还有众多别的追求：

譬如荣誉，

譬如美食与美梦。

荣誉又比后两者叠加，还更重要。

但我的母亲将我生成赤手空拳的生物。

我一生只能杀两个人，

一个是她，

剩下的名额很紧张。

我在天气不好的时候拼命扇动翅膀。

我要告诉这蜂巢以外的世界，

我还有杀人的决心

没有使出。

我的荣誉是，我必须用掉它。

我想杀正确的人，

我想杀从不正确的人。

我想杀选美小姐，

我想杀最丑陋的人。

我想杀皇帝，

我想杀废除君主制的人。

我想杀不爱我的人，

我想将爱我的人千刀万剐。

我怀着杀人的决心

飞行在寒冷的空气里。

我想保藏我火热的心

我回到温暖的蜂巢内。

我的心燃烧而肿胀占据了我的全部，

我想到这最后的名额即将揭晓激动不已。

我看着我的杀人之心烧穿我的身体

甚至融化了身下的巢壁。

我终于完成了我的生活，

我杀死了自己。

红色的勋章凝结着我无上的荣誉，

我的孔洞里填满了我狂喜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