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黑暗中打开身体
打开一片广阔的平原、河流、山脉
水电站带来大片的明亮
强大的冲击力将我卷进一大堆动词中间
最强列最纯粹的呐喊、奔跑、撕裂
所有的路都是通往回家的路
二
我沿着河流返回
这世上没有比河流更长的路了
那些石头曾经粗糙 不规则
致使水流一次次在它们的棱角里受阻
草和藤蔓结成一张巨大的网
我在网里捕鱼 抓小蟹
多次被石头的尖锐划伤
我从未试图避开那些细微的伤害
将对自己小小的怜悯作为支撑生活的全部力量
三
我在地图上划下一道醒目的红杠
血痕清晰地渗过纸背
那个萧条的小镇在地图上像一个惊叹号
童年的饥饿
少年的第一次秘密
青年的骄傲和疯狂
那些所有隐蔽的伤害
躲在高大的广告牌和冰冷的水泥柱后面展开混战
它们的复杂性由一只无意识的手在纸上滑落得以呈现
四
雪下了整整一夜
二十六年了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无法复原那些白色电线杆、白色车站、白色树木和房屋
它们像一串醒目的名词在我深夜的诗句里凸显
但无法把握
全部的雪落在地球的版图上
落在破旧的小镇上
落在屋顶的黑瓦片和厨房的干柴上
覆盖住凝固的血管
那些静止的时间
那些在黑暗中慢慢强大起来的力量
五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打下树桩
如今我穿过时光的隧道回来辨认命运的年轮
我将目睹更强大的力量和奇迹——
硕大的蜘蛛从厨房角落爬过
蛛丝的强度和韧性令你们惊讶
而这些纠缠和捆缚还将维持更久，甚至一生
灶堂里燃着通红的火苗
那是心脏在胸腔里持续地跳动
和着灰烬慢慢渗出鲜血
六
从河东到河西
野花像少女一样打开鲜艳和柔软
它们的花粉播在河流两岸
像刚冒尖的小笋芽
自顾自一个劲地生长
夜晚打开温柔的胸脯
它们呼吸、睡眠、接受我的抚摸
那些青草般的呼吸
那些起伏的秘密
稧子一样深入黑夜的心脏
七
我将越走越远
孩子们打谷场里快活地跳上跳下
他们移动那些草垛
搬动他们心目中小小的世界
母亲和父亲的身影在黄昏的光线里里晃动
他们的手掌大山一样覆盖上孩子的额头
温暖而有力
但他们一松手孩子就箭矢一样离开
――孩子将会长大
黑夜不可抗拒地来到
他们的手只能作为一个荒凉的手势停在半空
八
亲爱的人们
现在我来到你们中间
我在人群里微笑，转身，幸福地哭泣
我带着全部的热情和你们融为一体
我的双臂生来是为了拥抱
我的眼睛生来是为了燃烧
我的心灵和精神生来是为了慷慨、骄傲、高贵
用毁灭来证明我的存在
九
一场大火烧掉所有的车票和旧书包
孩子的尖叫消逝在火焰中心
那些焦灼和斑驳需要重新命名
即使在黑暗中它们也无法隐藏狰狞的面目
它们是泪水
是破碎的瓷器
是黑暗中反复晃动的阴影
它们在阳光下生铁一样慢慢长出锈斑
十
我顺着水的流向折回
带着沙石、荆棘，被时光过滤筛选的杂质
河床敞开宽敞的子宫接收了我
水流冲洗我的胃
剔除我肺部的阴影
拆下我的两根肋骨
一根置于河的左边 ，一个村庄的移动就此结束
一根置于河的右边，另一种生活开始安静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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