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诗选

孤儿

从高处往下看，我们都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孤儿，

一辈子也不会受到垂青和关注。出生时，

我们原本就已拥有一切，但是到了十几

二十几岁时，我们所知越多，越是开始

失去一些东西。在孔子也语焉不详的二十岁，

我们深陷于诗歌、文学和武侠梦，

但是只有诗歌坚持到现在，写诗的目的

仅仅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活着，还能

发出一点儿声音。三十岁醒来的早晨，

发现女儿已经长大，而我们来自

母亲的身体。傍晚时，我们已经能够

体味孤独，在孤独中坚持孤独。

到了四十岁，终于有了伟大发现:

古代人发明了奈何桥和孟婆汤，而我们

应该用量子力学理论改写这段神话。

五十岁，我们认为成熟的人生

应该等到五十岁再去思考婚姻，虽然

造物主不这样认为。造物主想把所有的男人

都改造为女人，把所有的女人

都改造为男人。两片完全不同的树叶，

一片遮住了男人的私处，一片遮住女人

的私处。死亡——已经指日可待。

当我们要死时，帮助我们降临这个人世的

助产士再次来到我们身旁，这次

她来帮助我们死去。

尘土

早晨从床上醒来，床单和被子都变了形状，

身子也移动了位置，但终归还是

在这张床、这个房间、这个世界上。

短短两三个时辰，梦里的世界却像

跨越了几个世纪几个空间，已经

谢世的人、淡漠的事、释怀的情感，

全都荒诞地重演了一遍，好在

床铺上、身子上没有落下一丝尘土。

季逊·眼耳鼻舌身意

一时季逊在无树木不落叶岛屿见到一群人，

或多眼耳，或多鼻舌，或多身意，

或多手足。他们见到季逊也是甚感诧异，

少眼耳，少鼻舌，少身意，又少手足。

季逊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但是凭借先知的能力，知道他们

不吃不喝也不排泄。即使季逊，

也与常人无异，不时地要吃要喝要排泄。

他们不属于这世界上的任何时间，

他们无时间的概念，他们可以无意识地

去往任何一个时间。因为没有时间，

他们不生也不灭（却也不等于永生）。

他们不属于这世界上的任何空间，

没有空间也就没有物质。季逊能看见他们

是因为超能力，即使声音上的沟通

也无可能。一时季逊忽然怔住，忽然

陷入无限的思考，忽然没有一切意识，

忽然眼前再无这群人，忽然身到

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天空

有大地，有太阳有星星，有草木植物

有水陆动物……这世界却不是他祖父所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