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人世间（2/2篇幅）

（续接1/2篇幅）

他，后来也死了，我的父亲，也不幸；

而那位传说中的苛刻婆婆——我的奶奶

后来也走去了时间的尽头，同样不幸。

一个欠稳定的三角形的家庭关系

通过死神的刻意撮合，重新聚会；

——或许，他们在天上或地下的新生活

该平静如水，又或许，与往昔的不宁静

如出一辙乎？

而我、我们，又是如何出生和长大的？

许多年来，我的母亲总会把那些往事

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碎，零零散散

如喂鸡雏儿一般，喂给她的孩子们；

也许，她是害怕我们——

无法接受甚至无法相信人间真的存在着

过于庞大的艰苦，连用一双手掌扪紧脸

都还会有泪汁漏溢出，以至于我们——

可能会丧失生活下去的信心，但她

又不能不讲述，不得不

把生锈的铁钉从记忆中

逐一拔出；

母亲说，她差一点儿就嫁不到我的父亲

是通过“竞争”才得到了这个老实巴交的人，

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她在计划生育实施后早期的年代里

与无数妇女一样东躲西藏，躲过了妇女主任

躲过了好说歹说，躲过了拉拉扯扯

躲过了一支又一支堕胎的针

多么不可思议地最终生下两女、三男

——生下了我们姐妹兄弟五个人！

即便，含辛茹苦许许多多年；

——当一个人，不用出生在战争年代

四处躲避炮火，已幸；

——当一个人，在新中国诞生后

与时代的潮水平起平落，

和所有人同甘共苦，是幸；

——当一个人，在贫苦年代拾粪种田

虽吃不饱但还好没有饿死，万幸；

——当一个人，在这一生中见多了

生离死别反复在风景中上演，

见多了人们哭哭、笑笑

最后发现自己也一直在哭哭、笑笑，

撑着一口长气，把悲剧喜剧都看到了最后

也演到了最后，幸甚、

幸甚至哉！老婶为我再添一碗面

趁热吃——

当我食到最后才发现泪痕已斑斓

——我乃，平民百姓之子。

在百千万亿个早已消逝的每个瞬间的反面，

那些上演过的家事春秋倘若有任何一幕

不按照已发生的那样去上演，——

我便会在任何一次情节的延展中，

走向阴差阳错、步入到另一时空，

不能参与到此时此刻、此人世间。

在历经悲喜后，再无叩问喜和悲。

……

ANZO 20240318 

收录于《我们是如何长大的》系列组诗

选自黄展锋小朋友原创诗集《以美为食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