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的地方,墙高得看不见天,门重得推不动。
他很强壮,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就像是驴子和胡萝卜的距离,拴在驴子嘴前的胡萝卜。
但他的父亲仍然担忧,为他那无可遏制的饥饿,整个王国都无法填满的空洞,甚至整个世界,整个世界的黄金和歌哭。
他唯一一次出行在春天,整座宫殿都空了,去参加某人的葬礼。
他徒步穿过尚未褪尽的风雪,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记得回家的路,也不认得身边的人。
但身边一个孩子对他微笑。他们穿着同样的丝绸长袍,佩戴同样的镶钻石短剑。他们惊奇地互相打量;然后,像花匠爱抚玫瑰,他们在舌头上轻轻触摸彼此的名字:驴子和骡子。
叫做骡子的孩子还指给他看炉子、轮子、和聋子,他们庄重而悲伤地挥着手,像在摇一串串看不见的铃当,沿着水流漆黑的河。
回到那个墙高得看不见天,门重得推不动的地方,他发起高烧:他在逼仄的院子里摸到山峦、战场、甚至星河;他长出胡子,变白,掉光所有毛发,又重生;他推一块石头,推进地的深处,惊醒沉睡着都还流泪的骨殖;他踢自己的脚,惩罚它们的哆嗦和疼痛,惩罚它们不能抵挡卑微深处的浩大—他知道,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却比真实更为可怕。
他只能趴在地上痛哭,他倒下的时候像石碑被拦腰砍断,而人们只抬走了一条死狗。
“不,我是驴子,我有一个兄弟叫骡子,他是这座迷宫里的另一位王子。”
躺在病床上,他对着一个宫女的耳朵说,她的身子盛满他的喘息,慢慢变得肿胀而透明,像一盏灯。
“快走,快走,去夜里找到骡子,分一点爱给他,赶在窗帘拉上之前。”
就在这时,一群鸟闯进窗子,把嘴里衔着的种子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里长出一棵草,草发了疯似地开花,每朵花都是一句话: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小心翼翼地,他把骡子送来的花搬进梦里,选了一处看得见海的阳台,还在那里放了好多双拖鞋,都有柔软的绒毛。
他的脚却越来越冷,痛恨这种虚弱,他只能倾尽全身的热血去融化那两团冰,从突然迸裂的无数张嘴里,用墙上悬挂的镰刀。
依据预言,他是必须被终生囚禁的弑君者。但就连父亲都不曾懂得,他,才是这个世界从不敞开的源泉,即使喷发,也会被自己的岩浆和岩浆冷却后的岩石堵死。
而骡子,注定孤单地承受背叛和歧途,承受最轻而又最重的爱的骡子,再也没有听见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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