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籃

眼看著，只剩下餓

卻沒有一開始那麼餓了

還剩下困

但不著急睡去，這泥人

躺在遙遠的

聞所未聞的深林

一部分液體

蔓延成次大陸濫觴的河

緩緩卸下武裝、焦渴、鄉愁…

歷次雄心的失怙

不能夠洶湧的

都蒸騰著

他不再感到冷了

與傳說相反的是

他從來不覺得孤獨

也沒有過恨

他才發現他喜歡這裡

腐植和焦土抱著他

他抱著熱帶的憂慮

別太固執地以為他不會再睜開眼睛

他可從另一個方向看同一個春天

而不必再提防頭頂的雲

現在

凡他看不太清的東西

翩翩

成了炊煙萬里——

家國的海市降臨

落葉和泥土搖著

像母親

像年幼弟妹的嬌弱嘆息

或久違的書卷氣

也像極了一個他愛過

卻不曾擁有的人

他把她的膚觸埋進

他好不容易騰空的腦海裡

為此不得不放逐了羞恥心

放逐了世界觀、求生欲

一切真理和綱領

最後把她藏在一隻小小的、人形的匣

直到這一刻

再來不及還給她

那麼讓她成為收容寶物的容器

那麼他不如多放些色彩進去

放些血紅、放些雪白

再放一點時間、一點秘密

放一首他從不在人前怒吼的歌……

而她也許不會介意

他來時將是過分稚拙的孩子

是一隻生鏽的罐頭的內容

是一頭巨獸前世今生的遺體

是流離失所

無人祭告的亡靈

或者

他終將是個別人心中

往事里勁歌奔突的少年

帽徽鋥亮

臂章鮮綠

未曾扣動扳機

「對面在燒軍旗了！」

他還沒有下達過命令

快睡了，這個泥人

他開始赦免一些詞語

一一給他們自由：

比如「堤壩」

比如「列車」

比如「祖國」

比如「屋頂」

比如「敵機來襲」

比如「巴山夜雨」

比如「全面撤退」

比如「大江東去」……

比如——「哥哥…你放開我吧…」

比如——「我到死也不會放手！」

……

直到他不必再為誰衝在前頭

也不必再為誰而活

意志從意志里掙脫

在遠方的群山開遍

你可以問他的名字

樹卻不會回答

他已經默許你

穿過聞所未聞的風景

踏過萬萬朵

他頭顱里開出的花

你再看天空

那一片葉子後

不是你要的太陽嗎？

你還有多少話？

你非唱不可嗎？

「我可以跟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