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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些冬天的雾,笼着一片片的小树
我要走进去,让谁也不知道我的感觉
谁也看不见我,我要在那里搓那双冷冷的手
天玄地黄,中间有歌声回荡
尘世啊,除了这份寂寥,一切都没有分均
永恒女性,总母亲
路遇老达摩时,你可曾缝补过他的衣裳?
也不问他是要去北方,还是去南方
无论怎样的孩子,你都任他们走
任他们想家想得哭
星期天,长子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了吗?
他的乡愁已经痊愈,人也胖起来了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上有肉了。”
在他的周围开始形成新的目光
这些目光曾在打量玫瑰时被你逮个正着
二
所有这些人,你的长子
都曾满脸羞臊地对着一个墙角槌自己的心口
那时天上的雷霆仿佛响了起来
闷闷地,像他们的父亲执行家法之前的清嗓和热身
以此他们可以确信,还有些禁忌支撑自己走完一生
而有时他们会在路上见到美满的大树
让自己想要停下来,盖着浓荫
就盖着浓荫,什么也不做
他们的肚子空空如鼓,就那么任由双手不停地拍打
仅仅是因为有力气,人也该毫无理由地自嬉一番啊
多好,多好!晨昏清凉,四下无人
昼与夜都是故人,时而带来风,时而带来霜
多好,多好!折枝作冠,手搭凉棚
他们远远地望,又拿手捂住双眼赤着脚乱跳一气
他们不是你的儿子,他们都成了他们自己
三
他们压根儿是一阵风,是一条被追赶的小路
在这条路上,杨朱和神牵着同一头羊流浪
抬抬头,天上的雨水就熟透了。回家吧,
他们不是你的儿子,他们不是在你年轻时流产了吗?
他们都是些小鬼儿,粉扑扑的小手总那么舞呀舞的
母亲啊,你的那些忧愁,嗑着瓜子儿
倚在门上,织这世上的好事,毛衣,毛裤
毛线团子滚走了,你不要去捡
不要去,你有那么多儿子,你就想你的儿子吧
一个虫茧在门前的枝上荡啊荡啊
你听见没,真好听的小铃
来吧,母亲,用除夕那天的抹布
擦掉我声音中那块霉斑样的晦暗
我要更彻底的流浪,更单纯的举止
我要像一串点燃的炮仗蹦跳在新年的雪地上
难道,你不想再给我一句嘱咐吗?
四
我对女人的爱,类似乡愁
那是种闲散的情感,就像我故意地
坐在阳光里,作已死状
我的心也不动,我看到的一切,都在灌浆,
饱满如种子,携带我作为人的所有无明和根据。
哦,先验的忧愁,器质性的喜悦,
我的爱,像一只大瓠在混沌里飘浮
在年月成熟之前,作为一种存在
无用,然而圆满。她自己就是根蒂
是花与果,是歌与歌唱。
让我安静地伏在一个女人胸前,接受剃度
直到赤裸得像一株矿苗
我一出声,就染上满山满水的孤单
天地轻轻地摇啊,都快把我摇睡了
已经能够梦见她们,都来到自己的节气里
赤脚寻觅着一瓶香水
五
可爱的风,可敬的风
吹过你的脖子,露出一小截蛇性
她需要来自神的伤害,她所有的痛苦都渴望开放
以便成为美,成为实在,成为有限者的骄傲
而雄性、迁动、毁灭,也变成过树、鸟和人
这些都是可知的。我们知道的尘世,
人烟遍布,茫茫苍苍
春耕期的薄暮,大地上到处散落着酒具
我们不知道,那来过的是否我们曾渴望过的
而现在的愿望只是跳一支新舞
远远的,人们秋天割草,春天种树
好像,他们一直都在那儿,你也一直看见
那儿,风从来不停,可爱的风,可敬的风
吹过人们周身。他们直起身,又低下头
如此完整的收获,给大地的辽阔带来了曲度
六
已经到了夏天,你和一棵树一起
低顺地,有点斜斜地,完成了爱的形式
夏天来到了元年
多么饱满的到来,雨前的燕子
在掠过你肩膀时都被拉得更低了
此刻你在我面前了
你来了就不走了吗?
我是勇于爱,勇于怠慢生活的人啊
但总还愿意睁开眼睛。穿过正在蒸腾的土地
我能看见你在远处,像一株水草在摇
我灵魂的肋骨,我的桥
我的窄船,我必须看见你
我的凝视已经可以加入风景
加入横亘在地平线上的你和树
沉迷,解放,坐在充满麦毒的风里。
七
在夏天,所有的远景都落在人们浓稠的凝视里
如果我们拉起手,躲开南方的大树叶
晒成两块糖,接着就失去形状
我一直在想象伊甸园的炎热,以及园子里的和平与倦意
就像我和你,曾经去过那里
在那里,我们有流质的自我,无休止的变形
有时我是你,有时你和我都成了神的一阵忧虑
有时我们把自己切掉一块,玩一会就钻到伤口里去
只有我们还快乐得无可指摘,在南方的路上走走停停
也在一些建筑的阴凉里听人哼唱孤单
这就是整个夏天的戏剧
并不是没有邪念,而且充满了试探
绕着过失那美丽的表皮,我们走了一整圈
不紧不慢地,在迷醉和缺失里流连,也只是
东看看,西看看,对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
八
今夜,只有两个人被星辰放牧
在世间的屋顶上,我们愚蠢、正确、幸福
我灵魂中最古老的时刻到来了
被无名的航班从天上慢慢拖着
节律性地闪烁
从一侧进入你的眼睛
又从你的眼睛进入我的
最后从我的眼睛的一侧消失
“就这样”,你说,仿佛来自黑匣子
别出声,天空重新黑到它该有的黑暗里了
在黑匣子里,锈掉落如同花粉
我坐起身,努力地辨清了山影
这仍然是古老的时刻,这时
我们两个是同一个信息
在试图穿过世界时,被永久地截获
九
我们只好一起看一幅画
因为我们的对视太容易被舞蹈包围
如果我们对视
就会生出死后的感觉
因此我们被远远的孩子看到了
一动不动地并肩站在一幅画前
旷野里竟有那么大的一幅画
画着一场围绕水井忙碌的婚礼
没有新郎和新娘
只有矮亲戚们还坐在条凳上吃糖
那是傍晚,画上的一切开始变得昏暗
一切都在那里,仿佛正在等着什么,
或许正在忘掉什么。一切都在那里,
仿佛根本不用着急
仿佛它们早就在望着我们背后的孩子走远
望着我们,在微微发紫的暮色中
被风轻轻地吹着
十
我在你那儿已经太远,我已经失去属性
站在你倒扣的镜子深处
我一定满身金银,望着处女地里的野水,
这里,从未有过死者,连影子都会沉没
因此我看到纯粹的深渊,
在你的身体上
有我的一阵哭泣,那个无因之我
像一头供养在禁地的牲口
拼命地反刍坚硬的神的种子
嘴角滴答着癫痫一样圣洁的白沫
我看见你,从一片白树林里牵出我命运的幼虫
耐心地在它荏弱的眼珠上启蒙风景和意义
你教它向我致意,教它认识我
“那是你蹄脚上的铃铛
他会死,会有罪恶,并拥有一个名字”
而我,只想和你面对面跪着
树一样抱住你,浑身流淌着渎神时的解脱和狂喜
我要抱你,抱你,我即将完成
我所能完成的,最后一次蛇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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