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一些恶毒的念头犹如跃出沼泽的蚂蝗

等待的不只是儿童的把戏。

而我只是锯刀上脱落的锯齿。

当我老了，就有一种暴力劈向我的逻辑

不讲普通的道理，只做专门的游戏：

一个大雪球使我的双手倍感温暖。

当我老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衰老的人。

我独自面对逝水年华，问题就不那么复杂：

不是生命的问题，而是个人的问题。

我躲过了严冬，躲不过盛夏。

太漫长了，太粗俗……这些中年的文章

挤进了夸饰的童年回忆。

其他人只有秋天的烦恼

和春天时来不及更衣的烦恼。

他们耐热的筋骨已被我抽掉。

我干了一件坏事，但我是为他们好：

那些甩不掉的包袱正该失窃。

那些完美的文章正该庸手来推敲。

当我老了，我所做的不会超出一篇文章：

假若它希望出人头地

就必须摧毁事物的联系。

当我老了，我所见的事物必有反复。

譬如一篇文章，一个人，抑或一种技艺：

当我赞美，它就不值得赞美。当我批评，它就不值得批评。

我的问题一大堆，每一个都赚取过我的青春：

六十岁的青春和十六岁的青春。

但若没有它们，我至今只是个二十岁的贼。

我话说得多，字写得少，让遗忘钻了空子。

但遗忘并非铁板一块：

它们也有左中右，也有不怕死的冒失鬼。

我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的事物，难免在另一篇文章中出现。

我的谈话更絮叨。

至于我的思想，它们干脆就是走马灯。

因此，我的过去不值得一提。

而时间是仁慈的，它给了我露脸的机会：

暮色降临时我披上了朝霞。

我的脸上放出了光彩：一个新点子，不是实用主义。

它们碰到花，花就倒霉。

它们碰到历史，历史就只好倒退。

但比起花儿和历史，我更有挫折感：

它们水一样漏经我的手

给我衰老的饥渴，却不让我痛饮腐朽。